第8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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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轩媖睁开眼,伸手探了探身边的被褥,已经凉了。她起身撩开帘子,外头的嬷嬷赶紧取了软鞋过来替她穿上。

“驸马呢。”朱轩媖问道,“什么时辰了?是不是我起晚了?”

嬷嬷替她打了水来洗脸,“驸马早早就起了,正带着小公子在书房早读。殿下并未起晚,还有半个时辰才是给老太爷请安的时候。”

朱轩媖顿了顿,动作加快了几分,“半个时辰?已是晚了。以后只要驸马起来,就叫醒我。既嫁作人妇,自当尽心侍奉。”

嬷嬷没说话,只心里发酸。

长长的头发被挽起梳作妇人髻,朱轩媖望着镜中的自己,由嬷嬷们给自己穿上正红色的新衣。王喜姐为着女儿,备下了几十箱的衣料,另还有十数个箱子的缝制好的新衣。镜中的朱轩媖一身深深淡淡的红,明艳动人。

正堂内,徐思诚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他心绪不定地问道:“光启,等会儿殿下来了,我是不是别坐在上首比较好?免得怠慢了殿下。”

徐光启笑道:“殿下的性子在宫里也是一等一的好,爹等会儿见着人就明白了。您现在是长辈,只管在上头坐着便是,殿下定不会不快。”边说着,边将父亲扶上上首坐下。

徐骥抿着唇,双手缩在袖中微微发抖。虽然父亲说新进门的继母公主性子好,但他在上海的时候,没少听人说后娘的不是。但也无妨,一旦有隙,他大可回上海外祖家去。

外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徐光启丢下一句,“我去迎殿下。”就出了门。几息的功夫后,他与朱轩媖一同入了堂。

朱轩媖跨过门槛,未语先笑,带着几分新嫁娘的羞涩。

嬷嬷在徐思诚的前面摆了一个软垫,朱轩媖行至跟前,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身侧的嬷嬷看得眼酸,堂堂中宫所出的皇长女,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

徐思诚吓得跳起来,将人扶着。“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朱轩媖细声细气地道,“您是长辈。媖儿嫁了徐家,自当待公公如亲父。”

徐思诚咽了咽口水。公主的亲父是当今的天子,他哪里敢有这份念头。这一早上的心惊胆战到了此时却是升上了极点,莫不是荣昌公主一入家门就要立威吧?

因徐思诚不同意,朱轩媖到底没跪下,只福了身子将茶给敬了,另奉上一双鞋袜并自己绣的荷包——荷包里头是有钱的。“都是自家绣的,比不得针线上的绣娘功夫好。”

徐思诚笑着应了,接了东西指尖传来从未触及的光滑柔软。上等的缎子制成,即便不是如朱轩媖说的亲自绣的,也是下了功夫挑选料子的。当下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盛了几分。

见徐骥的时候,朱轩媖倒不行礼的,没有娘给儿子行礼的道理。徐骥有些老大不情愿地拱手弯腰,却见朱轩媖避开了身子只受了半礼。他愣在原处。

朱轩媖笑吟吟地将一副早就备好的文房四宝从嬷嬷手里取过来,交给徐骥。“我闻骥儿有大才,不敢用金银的铜臭味污了你,只这个,大概你还会欢喜的。”

最夺眼的玫瑰紫澄泥砚上雕的是归去来辞图样,这还是从乾清宫朱翊钧手里漏出来的。正宗善琏镇出的湖笔,笔管用的是老梅鹿竹。墨是歙县制墨名人程君房的玄元灵气徽墨,此墨得董其昌的之盛誉。纸并三刀,富阳的竹纸、铅山连四纸、泾县的宣纸,厚厚的叠成一摞。

徐骥只觉得自己看花了眼,想伸手去摸又不敢。过去在上海,他只能见同窗得其之一。只一件儿,就够人炫耀上半年的,连教学的先生都眼热。最叫他欢喜的是程氏所制之墨。科场重字,过往有人因字不好而落选的,所以徐骥最佩服能写得一手好字的董其昌,如今自己却将拥有得其所赞的程墨,心里自然激动。

“可万莫要嫌弃了。”朱轩媖望着徐骥的表情从不情愿变成微愕,浅笑,“因父皇定的日子太匆忙,只寻到了这些。骥儿若有旁的想要,回头只说与我便是。”

徐光启见儿子只顾惊愕而不接过东西,皱了眉咳嗽一声。徐骥恍若初醒地赶紧接了,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这么多的好东西。徐家贫困,哪里用得起那么好的东西,寻常习字,徐骥都是用完这面再翻一面接着用。就是外祖吴家也断舍不得将这上等的纸买来给自己用。

“还不谢过你娘。”徐光启温声道。自己的小妻子是真费心了。

凡是文人,心里自有一股傲然。徐光启也不例外。他自认在京中再找不出第二个同自己这样熟知西学和火器之人,天家必得要用自己。只他不曾想到天子会用联姻的方式来笼络他。若朱轩媖是跋扈的性子,怕是这门婚事并不能达到朱翊钧心目中的效果,偏这个女儿温婉心细。

徐光启嘴角带着笑,看来自己日后不上进,不将所学悉数报效天子,可是说不过去了。

只心中还是怅然,此生都与内阁无望。而独子徐骥也不得不为了功名从家中除籍。

朱轩媖将徐光启的表情尽收眼中,微微挑眉。

见过家里的一祖一孙,朱轩媖底正式成了徐氏妇,接过了徐家的管家大权。不过在那之前,朱轩媖还有事要做。

“驸马,媖儿想先去给婆婆和姐姐上柱香。”朱轩媖低垂了眉眼,“虽然婆婆同姐姐不在了,但礼不可废。”

徐光启连连点头,“不错。”

朱轩媖莞尔一笑,落在徐骥的眼里满不是一回事。该不会是想拿自己的生母来作妖吧?

为了上香,朱轩媖特地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却不是起先敬茶的正红外袍了,而是妾侍所穿的浅粉色。

徐门一家三个男子在后面看着朱轩媖恭恭敬敬地给过世的钱氏和吴氏上香。徐骥轻轻“咦”了一声,扯了扯父亲,“为什么殿下是持妾礼的?”

“因为殿下知礼。”徐光启异常温柔地望着妻子的一举一动。他顿了顿,“以后……你就唤殿下娘亲吧,莫要生分了。”

对于称呼,徐骥心里还有几分纠结。他“哦”了一声,并未放心上。

朱轩媖从地上的软垫起身,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算是见过家里头所有的人了。

徐光启给儿子布置了功课,与新妇送了父亲回房后,也同朱轩媖一起回了他们自己的新房。

“驸马。”朱轩媖重新换上一开始的那套正红色衣衫,“媖儿想着,能不能在骥儿除籍前,先不生?”

徐光启挑眉,“嗯?”

朱轩媖含羞一笑,事涉闺房之事,心里还是有道坎。“骥儿在家中兴许也就那么几年。我不想他觉得因为家里头多了小的,就冷落了他。左右我还年轻,就是再过几年生育子嗣,也是足够的。”

“就依你吧。”徐光启望着妻子取物而露出的一截皓腕。腕上一只白玉镯子都没能比得过那莹白的肤色,金镯与玉镯轻轻相遇发出动听清脆的声响,一下下都敲在徐光启的心上。他将心里的那一点怅然都抛却了。娶妻娶贤,朱轩媖当得这一条。若自己再不好好爱惜,菩萨也看不过眼吧。

因受西学影响,徐光启一些想法与普通人倒有些不同。虽然从大明朝来看,被夺功名,不能入朝出仕很可惜。但自负学问,也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朱轩媖见夫婿似乎扫去了心头的那一丝阴霾,又道:“我观骥儿在京中,并无先生教导,家里也无兄弟陪着一道念书。驸马看,要不要让他去国子监做监生?”

这个倒没让徐光启高兴,“如今国子监风气不够好,大都爱攀比。便是殿下大开后门,让骥儿入学,我还怕教坏了他。”

朱轩媖乖顺地点头,“是媖儿不是,只想着国子监的好,却不知这些细处。幸好没先斩后奏去同父皇说。看来以后得多问问驸马。”她倚着徐光启,“既入不得国子监,那……索性让骥儿同我的弟弟们一道念书吧?授课的都是翰林高才,想来能教的好。我知骥儿同爹心里对这桩婚事不高兴,有心补偿。”

“不过行得通吗?”徐光启对这个提议倒是很乐意,多和皇子们接触,就是日后科场不顺,也能随着去藩地做个幕僚。

朱轩媖笑道:“我是大明朝的公主,既入徐家,便是徐家妇,骥儿便是我的孩子。谁还能拦着公主的孩子?便是去同父皇说,想来也会应的。驸马也不是不知道,先前可没有除太子外的皇子出阁听学的,还不是让父皇给争来。骥儿怎么就不行了?”

徐光启想了想,还是颇为心动,“那就缓缓再说吧。”他怕现在就去提,到时候满京都说徐家贪慕荣华,攀附天家,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这对徐骥以后的仕途并不好。

朱轩媖点头,让嬷嬷们将嫁妆单子取来,在桌上摆开清点,半分没有要瞒着徐光启的意思。

徐光启觉着无聊,就说去书房同儿子一道看书。出了房,才看到源源不断往库房搬进去的嫁妆,不由咋舌。

天子嫁女,红妆十里。怪道入仕无望之人一心想攀上天家娶得公主。有这么几座金山银山在,怕是这辈子都吃用不完了。

朱轩媖同徐光启正是新婚,她又刻意伏低做小,同徐家人相处地还算融洽。但王喜姐却在坤宁宫里病着。

“媖儿。”王喜姐将转醒,还没睁眼,就唤出了女儿的名字。

没人回应,整个里殿都悄然无声。

“看我的记性。”眼泪从王喜姐的眼角落入青丝之中,“媖儿前日就出嫁了。”

都人没答话,将皇后从床上扶起来,喂她喝下一碗苦药。

“我自己来。”王喜姐从都人手里接过丝帕,擦了擦嘴,“明日媖儿就要回宫了吧?记得早些叫我起来梳妆。”

都人应了诺,将她腰后的隐囊抽出来,扶她躺下。

王喜姐躺在床上,两眼怔怔地望着床帐顶。她喝药之后并没吃蜜饯甜嘴,并不觉得苦,最苦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算得上苦。

没了皇姐作伴,朱轩姝便不再去坤宁宫了。她整日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傻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吃饭都没了心思。朱常治同她是最亲的,见姐姐这样不免担心。可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将人给哄高兴了。

朱轩姝在绣绷前坐了许久,一针都没下,抬眼看到门口期期艾艾立着的幺弟,弯了弯嘴角,“我这儿什么时候不让你进来了?要来同我说话便来。”

“哎——”朱常治大着胆子走进去,自己搬了绣墩在姐姐身边坐下,半晌憋出一句,“别担心。”

朱轩姝故作不知,“我有什么可担心?”

朱常治凑近她,“如果二皇姐也遇着这样的事,你就同我一起逃出宫去,咱们才不嫁。”

“逃去哪里都是父皇的天下。”朱轩姝叹了口气,扫了一眼天真的弟弟,“怕是我们还没逃出直隶就叫逮回宫了。”

朱常治一脸严肃,“不会的,我已经想好了!我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舅舅了,等过几年,皇姐挑人的时候就会有好多好多钱。到时候我买通了内监,咱们装成小太监逃出去。就往漳州跑,史公公不是在漳州吗?他还有船,咱们坐船,不管去哪儿都好。”

朱轩姝揉了揉弟弟,没说话。她一直在想当日朱轩媖对她说的话。她们是享尽富贵的皇女,便是用不着和亲,婚嫁之事也由不得自己。若是能摊上一户好人家,便烧了高香。

前路茫茫,朱轩姝不知道未来自己会遇上什么样的事,嫁给什么样的人。但经过姐姐的这一场婚事,她已然明白过来,便是地位再崇高,再得父皇欢心,也并没有用。

命由天定,不由己。

朱轩姝挨着弟弟的脑袋,愣愣地望着飞到宫檐上停下的鸟儿,看着它们彼此啄着身上的毛,过了一会儿又飞离。

真羡慕,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朱常溆倚在门边的墙头,手里握着话本子,停了几息功夫,离开了此处。

守门的内监低头不语,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次日一早,王喜姐还没等都人来叫就醒过来了。都人搀着她坐在梳妆桌前,给她上了厚厚的脂粉去遮住满脸的病态。

朱轩媖与徐光启一道入宫,在见过朱翊钧之后就分道扬镳。一个留在乾清宫与朱翊钧说话,一个去后宫见母亲和弟妹。

王喜姐一冲眼看着女儿的妇人发髻,就止不住地要哭,强忍住了眼泪,将人搂过来。“我的儿,苦了你。”

“驸马待我很好,公爹同骥儿待我也好。母后不必担心。”朱轩媖在母亲熟悉的温暖怀抱里笑眯了眼。

见过宫中诸人后,朱轩媖余光瞥见了一直坐在边上扭着指头的妹妹。“我同妹妹去说些体己话。”

王喜姐点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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