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大蜀王又来了(十七)(1 / 2)
咔嚓一声响,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声,男子的咒骂声,船内各种器物落地时的叮叮当当声,吴永麟所在的这艘大鳅鱼船往前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船身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江中的一处冒头的险滩上,望着周围的险山恶水,惊诧过后安定下来的一船人欲哭无泪。此刻船停下来的两边是两排冒出水面,五颜六色的石头,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黄色的,远远望去,像暴发户刚刚镶上去的门牙,让人生厌,心里更是生出一种鄙夷。船就这样在两排牙齿缝里捆得稳稳的。此刻牙齿的四周有许多旋涡,黄仙芝站在船上向旋涡中丢了一片菜叶子,一旋就给吞进去了。漩涡外面的江水荡荡地流,一船人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纤夫们又拉着三条大鳅鱼船上滩了。船在滩上挣扎过去了。纤夫坐在山岩上一个小土地庙旁边歇脚喘气。吴永麟此时如果弃船登上另外三艘大船中的之一,势必会让原本就信心一落千丈的黄仙芝从此一蹶不振,对于这样一个好苗子,吴永麟有意好好提携他走出当前的困境,决定留在当前这艘进退不得的船上,梁红英,黄妙灏自然也陪着吴永麟留了下来。吴永麟朝远处三艘大船中的一位老持稳重的舵手不停的喊话,将梁红英珍藏的那份地图远远的抛给了他,让他事不宜迟的先领着另外两艘大鳅鱼船赶往仙海湖与措姆离汇合。三艘艨艟巨舰很快消失在江面上,消失在吴永麟,梁红英,黄妙灏,黄仙芝等人的视野中,好像带走了所有人的希望,船夫们莫名的唏嘘感叹一阵,为什么自己不在另外三艘大鳅鱼船上。
“他妈的!为什么我们的船过不了滩?别的船都过去了,”黄仙芝在船头向岸上的纤夫挥手大叫。“喂——”
船和纤夫之间轰起一阵大浪。
“喂——”
声音被大浪拍打岸边岩石时的声音所吞没,纤夫们没有任何的反应,身体依然呈半蹲状拉硬屎的销魂姿势,只不过当他们蹲得双腿发软,绞尽脑汁,发觉任何一种办法都无法靠近卡在江中乱滩中的大鳅鱼船后,依次掉头离开了,瞬间让船上的人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人人无精打采的,像一个个落败的斗鸡。
船夫们蹲在船头望着黄仙芝,像一个个卖力下水捉鱼后等着喂食的鸬鹚,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黄仙芝成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撑船的人分成两班,日夜轮流值班看水位,随时准备掌舵。水一涨过石头,船一漂起来,掌舵的人把舵掌稳,船就会顺着水漂下去了。水涨起来了,要是没有人掌舵,船就会冲到那些大石头上,我们就都完了。”黄仙芝说完这个提议后,众人包括吴永麟在内都没有表现出异议,黄仙芝依然是掌舵人,吴永麟,梁红英,黄妙灏自然也就分到了一组。
岸上燃起了一堆野火,天就这么不知不觉黑了。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接下来的一天一夜船上所有人都学会了数数,只不过每个人都从一到百都数了一次,水面依然不见涨,大浪依然一次又一次戏谑般的冲击着船壁,然后又从原来的位置退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鼓声在江面上听起来特别刺耳。
一脸凝重的黄仙芝脱去上衣,打着赤膊,黑丛丛的腋毛,黑尖尖的胡渣子,眼睛冒着火,咬着牙,鼓着筋,双手举着鼓槌,连人带槌向大鼓一下又一下捶过去。似乎他捶的不是鼓。他捶着山,天,水。希望周围有生命的一切能给这船人带来一点求生的可能。
山,天,水,到处捶得乱响,只不过朝远处传开之后,并不能给所有人一个肯定的答复,周围依然空荡荡的。
“打得好!打得好!得胜鼓!”一个似乎第一次撑船的年轻船夫忍不住赞叹道。
直到身体里的力气用尽之后,脸上凭添了不少沧桑的黄仙芝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面色红晕,气喘如牛,猛吸入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之后,缓缓的说道:“各位!我懂得你们川江行船的苦。你们撑船人三面朝水,一面朝天,完全是靠天靠水吃饭。天不下雨,水不涨,我们也没有啥子办法!行船,骑马,都有个危险!人人门口有块滑石板!没有人能够担保。人有生死,物有损坏,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人叫人死死不了;天叫人死活不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命也赔了!现在只有请各位心平气和,再耐心等一等!”
黄仙芝说完这一句后,吴永麟赞许的对他点了点头,人不学不成才,玉不琢不成器,黄仙芝短短的两日,居然能说出这一番激励人心的朴实道理,可见,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关键时候,身体里激发的潜能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这一日问题虽然依旧没解决,黄仙芝以为吴永麟还在考验他,其实事实上,吴永麟也没能想到一个保证船和人一起逃离险滩的行之有效的可靠办法,事情其实已经陷入了僵局。
船搁浅的第三天,太阳照在牙齿一样的石头上,牙齿四周的江水开水一样翻滚着,大鳅鱼船在两牙齿间依然固执的待在原地岿然不动,似乎已经喜欢上了被人咬着的感觉。
站在船头,众人时不时能看见由上游漂流下来浮在水面上露出鼓鼓肚皮,周围萦绕着各种各样绿色小生物的腐臭生物在混浊的江水中若隐若现,这些牲畜在牙齿的周围作短暂的停留后,顺着江水漂流而下。
“有雷无雨,龙王锁龙门啦!”一个年长的船夫对着远处的山岩卖力的喊道。
自从见过江里那些各种各样淹死的生物之后,船上所有的人对从江里取水失去了兴趣,在下午的时候,船上余留的淡水实在供应不了这么多人的干渴问题,他们缺水了。
“口好渴!”
只要什么人说口渴,另外的人就更渴,并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峡里的太阳只晃那么一下子,人就那么渴法。难怪后羿要射掉九个太阳!
黄仙芝现在才隐隐明白当日父亲黄进忠为什么明明能凫水离开,却要逗留在最后一刻了,他今日的处境和昔日的父亲黄进忠是何曾的相似,搁浅在乱石滩上的大鳅鱼船,清水的告罄,对他的折磨,甚至已经超越了当日父亲黄进忠刹那间的舍身成仁。
急病乱投医,那个老船夫提议扶乩卜雨。
黄仙芝把征求的目光望向了吴永麟,吴永麟兀自望着天上偶尔飘过去的片片白云,不置可否。
老船夫接着说扶乩是很好玩的事:丁形架子,放在沙盘上,两个人扶着横木两端,在沙盘上画着画着;心里念着什么死了的人,那人的魂就来了;丁形架子就自动在沙上画字,为人卜吉凶,开药方,解恩怨,甚至和入作诗。魂退了,架子也不动了。至于如何求雨,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这一番长篇累牍依然让大多数人动心了,这里面同样包括渐渐失去耐心的黄仙芝。
黄仙芝听完那一番话马上叫好,很显然他急于脱困,抢着要扶架子为鬼神写字。老船夫说他必须做扶乩人,只存心诚的人才能把鬼神请来。
接着黄仙芝和老船夫用船上烧过饭的柴灰当沙,装在一个铜盆里;把发火的两相树枝架成一个丁字。黄仙芝和船夫扶着树枝两头在柴灰里胡乱画着。老船夫闭着眼,嘴巴不停地合动。树枝在柴灰上越画越快了。黄仙芝的手跟着树枝动。柴灰上画出了一个个的字: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杜老!杜老!我念着杜老,杜老果然来了!”老船夫拍着腿叫。“杜老晚年住菱州三年,成诗三百六十一首。瞿塘这一带一草一木尽入诗句。我知道杜老有请必到!”他对着柴灰说,“少陵先生,您老抱负奇伟,爱君优国,怀才不遇,憔悴奔走于羁旅之间。咱们命运相同。今天这一船人就要向您老请教。咱们困在这个滩上是凶是吉呢?”
凶多吉少
“咱们逃得过这一关吗?”
不可说
“咱们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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