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1 / 2)
贞娘这才略略抬头看着身旁的霜儿,只磕头说道,“是贞娘的错,贞娘甘愿受罚。”
“人走,姐儿留下!”薛母的声音不近人情。
“老祖宗!”贞娘挺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显然没有料到薛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声音颤抖,依旧柔柔弱弱的,“这是贞娘的骨肉!”
“也是薛家的骨肉,薛家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准你带出去的!”薛母又敲了一下拐杖,似是一锤定音一般,说罢便转过了身子,正欲离去,几个丫鬟便在这个时候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就要夺过贞娘手里的孩子。
贞娘不知道哪里的力气,却是紧紧地护住了姐儿,只是已久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只是默默地拼死抵抗着。
李嫣然挺着个肚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想着没了贞娘,自己便可以慢慢对付她怀里的这个小杂种,嘴角又是勾起了一抹恶毒的笑意来,只是看着贞娘抵死都不放手,她遂冷哼一声,话语里带着几丝的不屑,“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这班抵抗又是为何?姐儿在咱们林家,好歹也是个小姐,若是跟着你,岂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的苦头吃的!”
“我的孩子!”贞娘却听不进去她的话,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姐儿显然是被这一番争抢惊醒到了,竟哇哇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害得李嫣然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是愈发地厌恶起这二人来。
“老祖宗!”贞娘对着已经走了几步远的薛母哭喊着,“贞娘知错了!”
薛母不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贞娘不该不停老祖宗的话!”
薛母依旧向前走着。
“请老祖宗留下贞娘!”
薛母的脚步一顿。
“贞娘愿为奴为婢!”
“好!”薛母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瑞儿,你去拿过姐儿来。”
贞娘见薛母终于松了口,这才垂下了身子,李嫣然倒是不服气了,暗暗扯着林瑞的袖子不让他过去,一双柳叶眉透着毫不掩饰的怒意,那眼神更是要冒出火来。一边是妻子,一边是老祖宗,林瑞显得有些为难,握了握李嫣然的手看,想要安抚着她。
李嫣然却一把打掉了林瑞的手,依旧拦着他,他倒要看看,这个林瑞,究竟听谁的!
“还愣着!”薛母的声音离得老远了,却依然具有穿透力。
吓得林瑞一个心惊胆战,慌忙奔到了贞娘身前,贞娘抬头,见是林瑞,只能依依不舍地将姐儿递了过去,刚想叮嘱一番,李嫣然却不耐烦地嚷嚷着,“看够了没,走了!”
“是!是!”林瑞一把抱过姐儿,看都不看贞娘一眼,便跟在李嫣然的身后离开了。
贞娘看着二人的背影,只觉得一锅滚烫的水淋在了自己的心头,于是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支离破碎了。霜儿见贞娘单薄的身影,一阵微风拂过,薄如蝉翼的面纱轻轻地浮动着,扬起了贞娘那姣好的面容,霜儿揉了揉眼睛,只是下一瞬,那面纱又落了下来,霜儿想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才急急地跑上前,扶起了贞娘。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干活去!”一声厉喝传来,贞娘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沦落成了一个丫鬟,刚想接过喊话的手里的扫帚,只是一根藤条却毫不留情地打在了自己的身上,贞娘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皮开肉绽的后背。
“老祖宗说了,先打了你三十下,再放你干活去,没死是你命大,若是你死了,便拖去乱葬岗胡乱埋了!”
贞娘一惊,凌厉的鞭子却一道道打了下来。
是日夜深,双霞漫天,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难以化开,贞娘歪在草垛里休憩片刻,只是遍体鳞伤的身体早就疲惫不堪,只有那剧烈的疼痛感支撑着越来越模糊的意识,贞娘捂着嘴巴,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只是收回手的时候,却分明看见了手心里刺眼的血红。
楚慕染的声音近在耳畔,“我可以改变你的往昔......”
然而,贞娘只是微微地笑着,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姐!小姐!”只剩下霜儿混着哭腔的声音无比真实,“小姐,霜儿要离开你了,只是你待霜儿这么好,这件事一定要和你说的,二爷与二奶奶,正思忖着要害死姐儿,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姐儿!”齿缝里终于挤出了虚弱的声音来,待到贞娘挣扎着想要触碰着霜儿的手,摸到的,却只不过是一片虚无。
门外是急促而强烈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在一片死寂的大街上显得尤为突兀,不时从哪里传来了尖锐的咒骂声,敲门的声音断了片刻,尔后又奏响了它的悲鸣。
楚慕染开门的时候,看见贞娘浑身沐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门口。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楚慕染的那一刹那,终于昏沉沉晕了过去,只剩下怀里的姐儿在她娘温暖的怀抱里,嚎啕大哭。
楚慕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来帮忙吗?”
男子终于从屏风后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将贞娘横抱起,放在了医坊的床榻上,楚慕染安抚着怀里的孩子,却看着贞娘紧闭着双眸,一袭淡蓝色粗布麻衣染上了夺目的血红,缓缓化成了诡异的蓝紫色。
“挨了这么重的打,竟然还能从林府赶到这儿?”男子挑了挑眉。
“只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楚慕染先将姐儿放在了摇篮里,又为贞娘施了针,且小心翼翼地将白色的粉末轻轻地撒在了贞娘的伤口上,又为她垫高了枕头,这才进了另一边的内室抓了些药材,却是不理会男子了。
苏钰觉得无趣,遂打着哈欠又回了楚慕染额卧房之中,又打了个哈欠,便睡死在床上了。
等到天色蒙蒙大亮,贞娘却还没有醒来,楚慕染逗着姐儿玩儿,姐儿自打一落地就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贞娘的奶水并不多,也没个奶娘,她自小便生得与常人不同,毛发稀疏,瘦瘦小小,为此,林瑞便愈发的嫌弃自己的这个女儿了,只是有一点倒像是寻常的小孩一般,便是姐儿的一双小手却是肉嘟嘟的,煞是可爱,楚慕染吹了吹汤匙里的米糊,只是手刚伸过去,却被姐儿的小手握住了手指。
“嘻嘻,嘻嘻。”姐儿咧着嘴笑着。
楚慕染的脸上只是淡淡的笑,眼神却有些异样。
“大夫,大夫!”屋外是哭天喊地的声音,楚慕染脸色微微一变,这才自个儿推着轮椅慢悠悠地出了去,受伤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一头的白发,半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口角歪斜,不时又涎水从嘴角落了下来,扭曲的五官却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痛苦。
“大夫,”陪他来的是个身体发肤的妇人,身宽体胖,着一身简单的花衣,一见楚慕染,那眼泪就吧嗒吧嗒流淌了下来,“大夫,您可要救救我爹!”
楚慕染只是盈盈一笑,唤了那妇人将老者抬到了床榻上,两根纤纤玉指捏在老者的手腕上,半晌才收回了手,又拿了少许艾绒来,以艾绒为引,香烟袅袅,又将艾绒递与了妇人,令她着熏体表穴,自己铺排了一排银针,精准地扎在了老者头颅上的几个穴位。
不消多时,老者的身子竟然轻轻地一颤动,嘴角的涎水更是止住了。
老者渐渐有了知觉,吃力地抬起手来,指着妇人。妇人一见,激动地唤了一声“爹”,老者吃力地点了点头,妇人这才边哭便笑着,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形数惊恐,筋脉不通,病生于不仁,治之以按摩醪药。”楚慕染只是淡淡地说道,“老人家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关键在于久治,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令九窍闭塞,倒也还能痊愈,我且去开些方子来,两位请稍坐片刻。”
“谢大夫!谢大夫!”妇人连连俯身感谢。
待楚慕染终于缓缓拿了方子出来,只听得那妇人絮絮叨叨地骂着,“都怪那好死不死的林家,若不是他们家的人如此嚣张,爹爹您又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楚慕染眼睛微微眯起,只是脸上含着笑,递了方子和几帖药给了妇人,“前几日见了老人家,身子倒还是硬朗,虽说这是隐疾,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作,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楚慕染这样不经意之间一提及,倒是戳中的妇人的心事,她便想起林家那群为非作歹的人来,不由得喋喋不休地吐着苦水,“姑娘医术高明,深居简出,自然不知道这洛阳城,可是要变天了!还不是那林家,仗着自己家的老爷官居高位,为非作歹,听闻昨夜家中不知道哪个奴婢偷跑了出来,全城到闹得沸沸扬扬不说,还挨家挨户搜罗了过去,要我说,不就是个奴婢,有什么好折腾的,这不,偏巧遇上我爹这般脾气执拗的,硬是拦着门口不让他们进去的,叫他们一顿好打,便成了这幅模样,真是造孽哦!”说着兀自掩面而泣。
“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楚慕染送了二位出去,“爬得越高,自然摔的越重,还请夫人与老爷子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病方才是法子!”
“姑娘说的是!”妇人边叹着气边说道,“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又孤身一人,今儿个要不是我碰巧路过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如今我也是不放心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儿了,正准备着接了他去我夫家去,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可不能再遭什么罪了!”说完便搀着老者缓缓离去了。
楚慕染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顿了良久才回了屋子里去,一进了内室,却看见贞娘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着就要起身。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躺着歇息吧。”楚慕染淡淡地道,“姐儿正睡着,你不必担心她!”
“霜儿呢!霜儿......”贞娘瞅了瞅,却见四下无人,是一脸的焦急,“是她将姐儿抱了出来,带我来这儿的!”
楚慕染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见了你与姐儿,并未见其他的人。”
“霜儿......”贞娘两眼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帐子,想着霜儿定是遭了什么不测,心里愈发慌得厉害。
“姑娘此次前来,可是......”
楚慕染笑得异样。
贞娘咬着牙,终于坐了起来,楚慕染这回也不拦着她,只是贞娘却说道,“是贞娘冒昧了,只是如今贞娘无处可去,只请姑娘收留,贞娘愿为姑娘做牛做马,只求贞娘与姐儿能有容身之处!”
“如此甚好,”楚慕染只淡淡地浅笑道,“我也正缺了个伴儿,有贞娘伴着,这医坊,也不至于落寞了。”
“谢姑娘。”贞娘愈发的感激。
楚慕染却轻轻地拉了贞娘躺下,“如今身上这么重的伤,还是安心歇着吧,我不需你陪着,姐儿也需她娘亲伴她左右。”
贞娘听了楚慕染的话,这才乖乖地躺了下来,心里一直惦记着姐儿,愈发警惕着自己的身子,在楚慕染的照料之下,没几日便能够下床了。
这一日医坊的清晨是被一声啼哭打破的,楚慕染和衣而起,一对夫妇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过了来,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大夫,孩子烧的厉害,劳您看看吧!”
姑娘睨了眼小脸通红的孩子,只是说道,“两位还是回去吧!”
那个大夫会说这样的话!这对夫妇一下子就急了,那丈夫更是破口大骂,”你个庸医,我早知道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尽是不可信,若不是听人说你医术高明,我会来这儿? 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骂骂咧咧着拉着妻子就要离去。
妇人却只是哭哭啼啼着,却不愿离开,只说道,“如今咱们家哪里还有什么钱的,城外倒是有个郎中,价钱也便宜,只是离这儿百八十里,就是送了那儿,也不知道俺们家囡囡能不能熬过去的,如今咱们能负担的,便是只剩下这一家了。”
那丈夫一听,猛地一跺脚,叹了一口气,只能把迈到外边的右脚又收了回来,却是怒气冲冲地警告着楚慕染,“我告诉你,若是救不会我们家囡囡的性命,就拿你个庸医的命来陪!”
如此警告,楚慕染倒也是不在意,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的神情,眼神也是淡淡的,只说,“这孩子只不过是惊吓了罢了,带回去用热水擦擦身子,隔两个时辰一次,烧自然是会退的,只不过见二位如此,还是少赌为妙,赌赢了也就罢了,这输了自然是免不得一顿争吵的,吓着了孩子,事情本就是因着二位而起,二位如此心急火燎又有什么用呢?”
“神医,当真是神医!”这对夫妇见楚慕染只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一瞬间便惊得目瞪口呆,连连鞠躬道谢,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方才贞娘只站在内室,隔着屏风倒是也窥见了外边的情景,只因自己身性怯弱在慕染遭了那位丈夫如此恐吓时依旧不敢上前,却在听到慕染那般处变不惊的一番话后着实愕然,等到那对夫妇一走,便迫不及待地步出了内室问道。
“叫我慕染罢,贞娘。”楚慕染倒是不觉得自己此举是有多少惊人,见贞娘如此好奇,这才说道,“方才我见那位夫妇眼神涣散,眼眶发黑,便知他们是一宿没睡,那丈夫手心里紧紧握着几枚铜子,只不过铜眼却被一根长线连着,可见本来是一挂铜钱,却只剩了这邈邈数个,可见这二位定是在赌坊呆了一宿,输的只剩下了这几个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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