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不动如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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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不动如山

除服,又称大祥,意即为逝去的亲人守丧毕,除去身上的孝服。具体细节上,守丧之人不能婚娶,不能欢宴,一般不能外出做客。出仕之人祖父母、父母丧期要告丁忧,除服之后,方可重新谋求复出。

对于这些旧时礼制,邱晨看过相关书籍,但具体的细节都不知道,还好,刘玉贵和满囤爹刘大川两人很主动地过来主持,她也就全权托付,只叮嘱秦礼秦勇,到那日注意来往人员,不相干的人谢绝上门。

秦礼秦勇得了这个嘱咐,都有些不太明白,当面应下来,离开邱晨眼前,秦勇就悄声询问秦礼道:“你说,夫人说的不相干的人是哪些?”

平时一贯笑嘻嘻的秦礼这会儿却神色肃然:“不相干,自然是除服不需参加之人。”

秦勇怔了怔,不需要参加除服的人……好像需要参加除服的也就林家人和相关亲戚,比如夫人的娘家,一般也需要派人过来观礼见证。除此之外的话……范围可就广了。不过,也只有按照这个范围,他们才好行事。

罢了,侯爷的命令就是一切听从夫人吩咐。既然是夫人吩咐的,那就不要多想什么了,只管执行就是了。

刘玉贵年纪大了,具体事务自然就交给了儿子刘满银处理。

除服要在家里做法事,然后去坟前祭奠,祭奠完毕归来,守孝之人回到家除去孝服,沐浴更换常服,除服的仪式也就算正式完成了。这做法事和祭奠的规矩繁琐,所用香烛祭品供品什么也极多,邱晨也不理会,只让刘满银和刘大川做了预算,支了银子,交给他们两人带着村里人去置办。

她自己则带着玉凤和青杏,跟着青江家的几个置备娘仨除服后的衣饰。

福儿五岁了,已经渐渐脱去肉肉的幼儿模样,个子长了不少,头发也长起来了,已经能够梳至头顶绾成小小的发髻了,只不过周边散发较多,每回梳头都要辫一圈小辫子然后攒到头顶的胎发中去。邱晨给阿福备的是一件湖蓝色的暗云头花样茧绸直缀,同色的五福的鞋子,还有深蓝色腰带,用米粒大小的珠子攒了五福花纹,腰上备了一块平安如意羊脂玉佩,一个蓝色的绣了五福图案的小荷包。

满儿还小,头发仍旧是两根小小的羊角辫儿,邱晨给小丫头备了一串赤金小铃铛,除了服可以辫在羊角辫儿里,两支嵌了小巧红宝的蜻蜓发卡,备的衣服是樱桃红的通身裙加一个粉色挑线短襦,搭配的樱桃红嵌了小米珍珠的绣鞋,还用那块花珀嵌了个压脚,一套衣饰搭配就算全了。

至于邱晨自己,就简单的多了,仍旧是一身牙白色的衣裙,外边加了一件竹青色的半臂上襦,首饰也是简单的一枚蜜蜡禁步,发饰则是秦铮年前送的那支蜜蜡芙蓉簪。

林旭其实不在此次除服之列,不过邱晨也给他备了一套新的夏装。雨过天青的长直缀,在衣领和衣襟边都加了深蓝色的缠枝花精绣,大方雅致,不出挑却也绝对不会让人觉得粗糙单调,绝对不会让人小觑了去。与之搭配的是一块蟾宫折桂的玉佩,玉色莹润通透,成色和寓意都是极好的。

做这些的时候,邱晨一脸平静地沉默着,哪怕活泼的青杏,也受了影响,沉默的一天天没了声音。她只是默默地坐着,垂着眼睛细细地端详着衣服上的绣花,针脚,看的青江家的几个做针线的都紧张的不行,只怕是哪里做的不对付,不应夫人的心。但邱晨却也只是看,没有一个字的不满,更没有批评。看衣服的空挡,她就捧着一本书,默默地看着,或者透过窗上淡青色的窗纱,看着安静的院子里安静的草木。

若非阿福阿满和俊言俊章等孩子们放了学回来后会说笑,若非元宝和橘子两只狗狗有时候会弄出些响声,邱晨的院子里,只怕整天整天都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这样的邱晨,渐渐影响到了身边的人,最初是玉凤,之后是青江家的和青杏、春香等人。他们都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却不知从何劝慰,也不知从何宽解。

一个女人为逝去的男人服孝期满……这种心情,没有亲身感受的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如此,一晃就到了六月初三下半晌,邱晨小睡了片刻醒来,玉凤听到声音从外边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邱晨的神色,低声回禀道:“夫人,外边把要用的祭品、供品都买回来了,大川爷和满银爷都在外边等着,想让您出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

邱晨懒洋洋地从榻上下来,抬眼看了看玉凤,淡淡道:“你出去跟二位说,一切既然托付给他们,就仰仗他们受累操心了。他们斟酌着办就好,跟我说了我也不懂的。”

玉凤应了,趁着邱晨开口,连忙又道:“夫人,奴婢打发春香去跑一趟,就给您梳头。”

邱晨这回没有沉默,而是不赞同道:“你去走一趟,恭敬回话。我不急。”

玉凤脸上一喜,两忙曲膝答应了,匆匆出去了。

邱晨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目光从晃动的门帘上转回来。

她知道这几天有些不太对,可这不是她想要的,或者说是她没法控制的,是这个身体的莫名的反应。她想起一个离了婚的女同学跟她说的一句话。

不论谁是谁非,不论过程结果,离婚是件两败俱伤的事情。

特别是婚姻曾经美满过,结婚时间比较长的夫妻离婚,长时间的共同生活,利益与共,两个人在某些下意识里早已经融合,或者部分融合。离婚却是把融合的一部分生生撕开来,就像皮与肉、肉和骨,被生生撕扯剥离,必定会痛彻心扉,必定会鲜血淋漓。

在林升和海棠的婚姻中,她很明确地知道,海棠自始至终深爱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对海棠是不是没有丝毫的感情?她觉得完全不可能。海棠那般温婉柔顺,贤惠恭谨,温柔如水,为他生儿育女,那个男人对海棠或许谈不上爱的多深,但必定也是有感情的……

不过,这些与她统统无关。

她不是海棠,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深处的某些近乎本能的反应,但却无法回应,更不会委屈自己苟同。或许,她如此做很自私,但她除了善待阿福阿满,善待杨家诸人,将她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儿女维护、心疼、体贴、照顾……再多的,她实在做不到。

她做不到委曲求全,成为那个男人后院中的一个,甚至很可能还被当成妾室;她做不到傻傻固守,不论那个男人是否活着是否背弃。

她会努力让自己生活的更好,追求更舒适精致的生活。至于感情,她顺应缘分和自然,遇上了,她敢放手去爱;遇不上,她也不会强求,更不会,勉强自己找个男人来追求其他人眼中的完整圆满。

洗干净手脸,玉凤还没回来,她也没等着,自己把头发梳通透了,然后上了炕,从炕橱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素色的封面上一行字:般若波罗蜜心经。

邱晨铺了素笺,磨墨添笔,一笔一划地开始抄写--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渐渐地,她心头那股郁郁之感渐渐淡去了,她垂着眼,屏息敛神,一笔一笔认真专注地写着每一个字,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

心经不长,邱晨抄的特别投入,抄完最后一个字,只觉得从心底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整个人突然轻松起来。

邱晨垂着眼,没有抬头,默默地看着桌上炒好的经,在心里默祷:你且安心去吧,别在牵挂这一世的种种,你的亲人、儿女就是我的亲人儿女,我会善待他们如善待我自己……

抬起头,邱晨才发觉,屋子里的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了。回头,玉凤跟青杏就站在炕尾处,正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微微带了丝笑,邱晨开口问道:“大川叔和满银叔都走了?”

玉凤脸色一缓,连忙回道:“回夫人话,两位爷刚刚就走了。”

青杏看着邱晨脸上的微笑,却禁不住红了眼:“夫人,您可好了……”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你个傻丫头,我没事儿,不用害怕!”

看两个丫头齐齐地点着头,邱晨回身将桌上抄好的心经折好,吩咐青杏收了,她下炕让玉凤给她梳头。

“二爷还没回来?”坐在妆台前,邱晨淡淡地询问。

玉凤点头,“回夫人话,二爷还没到,刚才勇师傅已经骑马去迎了。看天色,应该也快回来了。前些日子下雨,路上坑洼多,二爷回来的晚些也平常,夫人不用太担心。”

邱晨应了一声,转了话题:“孩子们去练拳了?”

“嗯,礼师傅带着去的,也快回来了。”

邱晨抬手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给玉凤,让她帮着自己攒在发间,微微侧首看了看镜中的人影,邱晨微笑着起身:“走,去厨房看看。别的也就罢了,饭咱们要好好吃。知道今儿得了什么菜么……”

玉凤飞快地跟青杏对视一眼,两个丫头都露出一脸的喜气来。夫人这几天不声不响,不笑不言的实在是把她们吓坏了。这回好了,夫人又有兴致去厨房看菜色了,也有心思询问家里的事务了……前两天,看夫人那样子,她们可真是害怕夫人被除服这件事伤狠了,就这么消沉下去。特别是刚刚两个人回来看到夫人穿着一身白衣白裤,披散着一头黑发,就那么端坐在炕上静静地抄着佛经……那时候,她们几乎以为夫人要丢下一大家子人出家去了……

这一家子,不仅仅小少爷小小姐要依靠夫人,就是他们这些仆从奴婢,又何尝不是依靠着夫人?若是夫人真的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她们的下场会如何……她们根本不敢想。

林旭还是在六月初三赶回了刘家岙,虽然到家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邱晨笑着接到一进,看林旭面色中微带愧疚地跟她问安,说早上出门遇上了一个熟人耽搁了路程,邱晨也不多追问,只宽慰了几声,打发他去西院问安,回来吃晚饭,饭早就做好了,一家人就等他吃饭了。

林旭去了西院,手里捧着两盒点心,是林娴娘让他带回来的。钰良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红旗雕花,看着很精致,至于里边是什么,林旭没说,邱晨也没问。

吃过饭,福儿满儿照旧跟着俊文俊书几个去写字读书。

屋里就剩了邱晨、杨树猛和林旭,说了两句话,杨树猛说去东院转转,起身出去了。

林旭抬头看了看,大嫂坐在炕上,穿着一身淡月色的衣裙,没有上妆,通身上下也只有发间一支木簪子,烛火晕黄的光,整个人却显得那般温暖柔和,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正在翻看着一本账册子。

“大嫂,”林旭吸了口气,开口叫道。

邱晨应声抬头看过来,林旭哽了哽,勉强扯着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却让他紧张的五官都有些走样。

邱晨抬手倒了杯茶递过去,转身对着林旭道:“喝口茶。你尝尝,这咱们家今年第一批罗布麻,我尝着味道还不错!”

林旭接了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仿佛平复了心绪,这才重新调整抬头,开口道:“大嫂,我,我今儿早上遇上的是大哥,我,我刚刚说谎了。”

邱晨也捧了杯茶,闻言微笑道:“瞧你这孩子……你大哥不也是你的熟人,你哪里说谎了。”

“大嫂,”林旭听邱晨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心中那重重的紧张淡了些,眼巴巴地看着邱晨,重新开口道,“大嫂,大哥,大哥说他还想,还想一家人过日子。”

邱晨垂了垂眼,将眼底那丝不屑嘲讽掩下去,平复了一下情绪,抬头微笑地看着林旭,道:“二弟,这话,你其实不该跟我说……”

“大嫂……”林旭愕然。

邱晨转了目光。看向淡青色的窗纱,室内有烛光,屋外的一切都已经隐在黑黢黢的夜色里,昏暗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话不应该跟她说,应该去跟那个可怜的女人,跟海棠说去!

当初,若是那个男人多少有那么一点儿担当,有那么一点儿责任感,也不会将一岁多的幼儿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丢给身怀六甲的妻子,还是在家庭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若说,当初林升刚刚被征夫到边关时,身不由己没办法往家里写信,那么,他从了军后总能够了吧?据她推算,海棠一病不起之时,他应该已经提了总旗了,大事做不了,往家里写封家书不难吧?

呵,她怎么还这么想,那个男人人都回到安阳了,不是几个月没捎个信儿回来?更别提回家看看家里看看家人了……若不是她在安阳城遇上,那个男人会不会记得还有一个家,还有妻子和一双儿女都难说呢!

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邱晨转回头,脸上仍旧淡淡地微笑着,“二弟,不是我不跟你大哥过日子,是你大哥已经没办法跟咱们过日子了。”

看林旭仍旧一脸的茫然,邱晨继续道:“你大哥想跟咱们一家人一起过日子,可是他用什么名义?他如今是呼延寻,不是林升……”

邱晨顿了顿,接着道:“这些,你大哥都知道,不然,他上任之初为什么不回家?不,他回到安阳也八九个月了,他都没回过家。”抬手止住想要说话的林旭,邱晨道,“他回自家,有什么不敢让人知让人见的,为什么乘轿直到门内?他那次回来,不是回家。他自己比谁都明白,他没办法再做林升,他比谁都怕被人知道了这些,影响了他的前程……大嫂这么做,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做罢了。”

林旭脸上的血色褪去,苍白僵硬成一片,眼睛黑黑地看着邱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邱晨看着林旭,淡淡微笑道:“就如你跟你大哥见面来往,我不反对也不会阻止。若是,你大哥仍旧挂念阿福阿满,我也不反对他们父子父女相见来往,前提是,你大哥觉得有这个必要,还要你大哥觉得不至于影响了他的前程。毕竟,父子父女骨肉天性关着,我不会阻拦反对……”

看着大嫂一直淡淡地微笑,不知怎么的,一股强烈的酸涩从心底志冲上来,一直冲入鼻管,直冲进眼窝里。

林旭红了眼睛,哽着嗓子道:“大嫂,你,只是太苦了你了……”

邱晨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来到这个世间,苦么?邱晨扪心自问,最初确实觉得苦,苦极了。若不是不敢保证死了能不能回到现代,她真是想立时磕死回去。

可回不去了,不得不面对现实之后,试着熟悉身边的人之后,她并没有怎么努力,更没有多少为难,就那么自然地接受了阿福阿满一双儿女,接受了林旭这个小叔子,接受了杨家父母哥嫂侄儿们……

她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里看成了她的家,他们是她的家人……她仍旧会想起现代的种种,只不过,那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种种,却已经实实在在地隔了一世,恍如梦中了。

她曾经觉得苦,却不是因为林升,或者说呼延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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