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碧碗敲冰(1 / 2)
凌河大捷,毫无疑问是靖宁二年朝中头一桩大事与喜事。世人皆知,此役一毕,国朝与虏寇便算攻守易势,接下来的战争比拼的不过是车马钱粮而已。若待最终决战过后,虏祸肃清,边境少说也有三四十年安然可图。故军报一到,不出三个时辰,上至省部公卿,下至在京各个司衙的芝员芥吏,皆已经得知。众人莫不奔走相告,额手称庆,皇太子母家近些年来颇不得志的几位侯伯的门槛,也险些叫报喜之人夷平。如是未等天子颁旨,京中百姓便也辗转得闻,上灯时分,便听见街头巷角零星的爆竹声响,如同节日一般。
詹事府衙门的位置,在禁中大内御沟的东南,酉时已经早过了散衙的时候,许昌平仍坐在府衙中,一个主簿,自然无人留意他在做什么,何况今日正官在本部,未至衙内,众人心中欢喜,也没有几人先走,他也并不算扎眼。许昌平此刻便是嘴角衔着一抹笑,冷眼望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们聚在一旁眉扬色舞,口沫横飞。虽然离得远了,但兴致上来,免不了高声大气,终有些只言片语落入了他的耳中。“顾家人到底还是有几分硬本事的,不然能够撑过这么多年?”“是极是极,自太宗朝始,到如今已近五十载,戚畹之族,实属难得了。”“这一仗打得不顺,听闻圣上也是忧心成疾,不想突然峰回路转,到底是天佑我朝,大司马此番是不世之功啊。”“正是,虽说圣意近年来颇有些压制外戚之意,待东朝继统,只怕这顾家又是一番柳暗花明新光景了。”“新光景?呵呵。”“吕府丞觉得这话好笑?下官倒是要请教了。”“本官何曾笑了?”“列位皆听得清楚,府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笑我说的东朝……”“喝呀,二位,我们是在说大捷,哈哈,大捷嘛。”他们乌泱乌泱,闹得不堪。许昌平觉得多留无益,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众人面前揖道:“诸位大人,卑职先行告退。”众人正说得得意,哪里去理会他?许昌平遂拂了拂袖子径自离去。
晚照方好,半天斜阳徐徐铺开,如流丹,如吐火。映得瓦釜飞甍流光错彩,青槐弱柳含翠耀金,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头脸衣衫也皆渲染成了朱赤之色。偶有官马过闹市,搅起漫天红尘,看来明日又是太平盛世里的一个晴好天气。许昌平却突然想起两句话来:“田单破燕之日,火燎于原;武王伐纣之年,血流漂杵。”太子说的那句“他们都是我的子民”,虽属煌煌正论,但他听的时候却并不以为然。此时在这普天祥和下,反倒微微觉得有折心锥骨的疼痛。
皇太子此刻早已被皇帝召入宫中,却破天荒没有同召齐赵二王。见了他的面,也是颇为欢喜的样子,笑道:“朕早言不必担忧,这捷报果然就已经送达。”定权亦笑道:“陛下圣明。”皇帝与他言笑了片刻,将军报原件递给他,道:“你舅舅在上说斩首三万余,折损近三万,惨胜如败,在奏报里向朕请罪,你以为如何?”定权略一过目,回道:“此战甚为艰难,将军想必已经行尽全力。不管如何,总归是胜了。臣以为,还是宜嘉奖将士,论功行赏。至于顾将军处,可不事赏罚,敕令他以为后事之师即可。”皇帝笑道:“你终究不肯替你舅舅说话呀。此役亏在迁延过久,若能速决,不致于如此。只是前方有前方的难处,也怨他不得。太子身处九重宫中,虽不能亲临亲蹈,却也要知道、明白、体恤。”定权垂首答应道:“臣谨遵圣训。”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舅舅今次还是立了奇功的,朕的意思是,叫他安顿好了军中,回京来一趟罢。一来庆功献俘,扬我朝天威;二来朕想同他当面说说决战的钱粮准备;三来你们甥舅也许久未见,不说朝上公事,私下一家人也可团圆。你怎么看?”定权将奏报双手递还,回道:“此大政,全凭陛下主张。”皇帝道:“如此便好,你去告之秘书台,让他们拟敕给顾思林,叫他旨到后两旬之内,入京述职。”又笑道,“今晚不必出宫了,留下来陪朕用晚膳吧。”定权躬身答应,随着皇帝一起出了晏安宫。
皇帝的敕令第二日便由快马送出了京师,顾思林返朝的消息俄顷上下传遍。
一时西苑及刑书吏书,以及东朝宫官礼书和几个侍郎的门前也有了几分门庭若市的气象,只是定权除了入宫,便闭门不出,不论戚族还是臣属,不肯轻易再接纳半人。饶是如此,仍生怕皇帝起忌,后来索性声称中暑,向皇帝告假。皇帝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不过于心底骂了两句竖子狡猾,便下旨令他荣养,又委派御医时时过西苑看拂。定权遂终日窝在自己阁中,专等着顾思林进京的日子。
他虽然极力挂念着母舅入京一事,但既幽居深宫,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也逐渐安下心来,只是作书告知张陆正等人,令他密视省部中的口风动态,又嘱咐他及诸人慎言慎行,万不可参与顾思林返朝之事云云。信既送出,一时无事可做,竟日里写几笔字,读两句书,倒也落得几日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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