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言照相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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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后又起大风,虽然已经隔出了暖阁,东宫的正寝依旧寒冷如同冰窖。定权倚案与人作书,多写了两行字,握笔之手便不觉已经僵直。投笔起身,一边走动一边呵手取暖,一时想起桩前事来,思量了片刻,方重新落座。还未待拈笔,便见周循入内禀报道:“王公来了。”定权忙披衣,亲自出阁迎候,不待王慎行礼,便一把将他托住,硬按他先落座,问道:“阿公一向少见,怎么大风天连件大衣服不穿便出门了?”王慎也不谦辞,半推半就着坐了,笑道:“不瞒殿下说,若不是陛下点名差遣,老臣也并不想讨这趟差事。”定权刚刚落座,忙又起身问道:“陛下可是有旨意?”王慎笑道:“旨意是有,殿下且不忙施礼。就是听说陛下今日用过晚膳,抱怨殿内过冷,起卧不便,想起来殿下素日格外畏凉,便命臣来说与殿下知道,东宫也可先起炭炉。这几日所用之炭,将来从殿下的份例中扣除就是。”这虽然是桩小事,定权仍旧先依礼谢过圣恩,方起身问道:“陛下的旨意,可是说延祚宫各处?”王慎笑道:“只泽及殿下一人,可谓殊荣。”

定权知道皇帝近年来愈发细心,仍不曾想到连多使用出的几斤炭都要嘱咐到,虽略感诧异,再次表些感恩之意,又亲自吩咐周循命人将王慎送回。见周循再度入室,方嘱咐道:“我这边其实用不上,你叫人送到太子妃阁内去罢,她携皇孙同居,天气寒冷,叫她母子多加保重。”周循回复道:“才方转凉时,陛下便命先给皇孙阁内添了炭盆,算来都已近一月了。”定权皱眉问道:“我怎么不知?”周循不满道:“当日臣便亲自禀报了殿下的。”经他这一提,定权也隐隐记起了似乎有这么件事情,转口道:“罢了,那就给了长沙郡王罢,省得他成日吵闹说天冷写不出好字来。”周循一面给定权预备手炉,一面絮絮道:“今年的天气当真古怪,臣活了这辈子都没曾遇到过。御炉日尚未到,早起向阴的屋檐下就挂了一溜冰凌子。”又道,“不过郡王倒也不是欺诓,臣确是看见他的手都生了冻疮了。”定权笑道:“你当我没听说,那是半夜三更,人人皆睡了,他偏要蹲到外头不知掏寻什么才冻到的。”周循道:“宋娘子一身是病,成日又忙着吃斋诵佛,哪里管得住他?”将铜手炉递给定权,又道,“殿下素来手足易冷,也且莫再如前据案看半日书都不走动。”定权侧头打量了他片刻,笑问道:“你几时也开始这么啰唆了?”周循笑道:“臣年纪大了,人老了自然琐碎起来了。”定权沉默了片刻,方微微一笑道:“是吗?”

次日虽无朝会,定权依旧早起去听过了授课,往户部走了一遭,回来又赶着写了几页字。初冬原本日短夜长,如是一番折腾,天也近昏。他写字写出一身汗来,自觉畅快,又见风稍止定,思忖着到殿外透口气兼看落阳,不想前脚刚迈出殿门,便被斜剌里冲出的一人撞了个满怀,连带他手中一物也飞出去老远,吧嗒一声跌在了玉阶之下,旋即缩成一团。

此人情知惹了祸,当机立断,扭头便跑,被定权一声断喝道:“长沙郡!”不得已才止了脚步,虽明知自己已落虎口,犹奋不顾身向身后挥手示意,定权移目望去,果见皇孙小小的头颅往柱后一闪便不见了。其后又半日才气喘吁吁跑来一群保母、内臣及宫人,见定权站立廊下,皆噤若寒蝉,止步不敢作声。定权定睛看了看那阶下刺团,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思想了片刻,方吩咐道:“将大哥儿带回去。”又问道,“跟随郡王的是谁?”两个宫人瑟缩上前一步,互看一眼,连忙跪下,定权却似不欲深究,只吩咐道:“你们回去替郡王取身常服,送到我这里来。”这才低头对定梁道,“你跟我进来。”定梁与皇孙又照会了一个眼色,皇孙便伸手去指指阶下的刺团,定梁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合时宜,皇孙方万分不舍地被保母抱着去了。

定梁磨蹭入殿,未待定权开口,便抢先诉苦道:“殿下,臣的手起了冻疮。”定权冷笑道:“就是为了去掏那东西?”定梁不料他居然知晓此事,摸着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倒也不全是因此。譬如臣当日便是写了大半日字才去的,本来因何事而生疮疡,只能算作一桩无头公案,只是众人皆不说是写字写出来的,都说是掏刺猬掏出来的,这不是有失公允?”见定权面色阴沉,不为所动,忙又道,“臣知道错了。只是殿下前些日子才教导过臣,为人只可雪中送炭,不可锦上添花。臣忖度,连锦上添花都不可行,更加不可雪上加霜了……”定权叹气道:“我此刻不打你。你在这里和我一起用膳,然后去向陛下问安。”定梁偏头,依旧故技重施,问道:“陛下可有旨意要召见臣?”定权怒道:“陛下没有旨意,是本宫令你去的,可否?”他既然生气,定梁也暂时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只得应道:“是。”

皇帝今日晚膳较寻常偏晚,兄弟同至康宁宫时,皇帝用膳犹未毕,宣召二人入内,待二人见礼后,随口问道:“六哥儿今日怎么也一道来了?”定权笑道:“六郎说已经许久未近慈颜,未能向陛下面问安好,心中不安,请臣也带他同来。”皇帝点头道:“也好,既然来了,你们便陪朕一起用些罢。”定权方欲谢恩,忽闻定梁答道:“谢陛下,殿下和臣都是吃过了饭才过来的。”他音色清明,未留给定权半分掩饰的余地,一时尴尬非常。好在皇帝并不以为意,又道:“那便取糖来给六哥儿。”定梁答道:“谢陛下。臣不爱吃糖的。”定权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定梁迫于他淫威,方极不情愿地跪下,低声道:“臣谢陛下赏赐。”接过糖来,也不肯好好吃,捧在手里无聊把玩。

皇帝晚膳素来简单,定权在一旁服侍,俄顷也便用毕。皇帝从定权手中接过巾帕拭手,一面问道:“你此刻来也好,朕正想听听,昨日逢恩请示如何处置战俘一事,你怎生看?”定权并不情愿谈论此题,委曲回避道:“臣遵从陛下圣断。”皇帝道:“朕是问你的意思。”定权垂首道:“此事重大,还请陛下示下。”皇帝不满道:“你不必搪塞,怎么想的,说出来便是了。”定权推辞不过,迟疑了片刻,方答道:“以臣之愚见,俘获或可命将军就地格杀。敌首解送至京,再正典刑。”皇帝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想必你也知道,这其间多是降人。”定权答道:“臣亦知杀降不祥,只是且不说另辟人力地场之事,眼前的形势,前方军粮供我军则有余,供俘获则已不足。彼戎狄志态,非我族类,常时尚不能望以夏化夷,非常时安能留待肘腋之变?且……”又扭头看了看定梁,却见他双目炯炯,正听得聚精会神,又不见皇帝表态,万分无奈,只得接着说道,“且幸当下天气严寒,无须担心疫病,尸骸亦可安心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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