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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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新学期开学不久,柳絮给吴有道打了一个电话。

柳絮是在李若愚被关进“牛棚”半个月以后才知道消息的。她一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刻想到这是吴有道做的手脚。这是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生出的恩怨情仇,但是居然被扯到了政治问题上,看来政治挂帅真是威力无穷。

李若愚被下放农村以后,柳絮一度打算前去探望,但是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明白,自己前去探望,或许能给老同学带来安慰,但是吴有道肯定会变本加厉地进行报复,与其这样,还不如另外想办法更稳妥。

电话那边的吴有道,热情有加,彬彬有理,他邀请柳絮到自己的单位来:“老同学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谈的。我随时恭候你。”

虽然交往不多,毕竟是老同学,在柳絮看来,吴有道也并非一无是处,特别是他苦苦追求自己,虽然看来毫无希望,却也从来没有在其他女人身上动过心思。吴有道之所以跟大伙离心离德,是由于他心计太重,心胸狭窄,加之贫困的家庭背景,使他由强烈的自卑而生出极端的高傲。这一点和李若愚恰恰相反,李若愚由于家庭出身的高贵,反倒处处谦让,以至于走向极端,为人处事毫无心计,年纪轻轻就显得有些迂腐。

毕业五六年来,柳絮始终单身一人,大学时和李若愚的种种误解,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解,在她内心深处虽然保留着对李若愚的爱恋,但是她又犹豫着不能迈出决定性的一步,两人虽有往来,却都有同学在场,虽然看起来无话不谈,但是又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横在面前。

现在李若愚出事了,柳絮心里明白是吴有道从中作祟,那么她作为老同学在两个男人中间斡旋一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从女人的角度看问题,吴有道高大英俊,有一种男人的果敢专断,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虽然她明白自己永远不会跟吴有道发生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她自信凭自己在吴有道心中的分量,能够为李若愚做点儿什么。

然而她毕竟年轻单纯,不懂男人。

在吴有道的办公室里,两位老同学见面了。

“吴主任好神气哟,事情越干越大了。”看着宽大的办公室,柳絮想尽量把气氛弄得轻松点儿。

吴有道一脸的真诚:“你看,你看,光阴一去不复返,老同学昔日的风采可是丝毫未减呀!快请坐,请坐。”说完,他乐呵呵地走到脸盆架前,拧出一条白毛巾,“老同学风尘仆仆地赶来,先擦把脸,这可是新毛巾。”

在吴有道眼中,柳絮不仅风采未减,反倒更增添了一份成熟和性感,这一点,他只是不敢说出来。

柳絮很快就转入了正题,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她希望吴有道能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还李若愚一个清白。

吴有道却是一脸的无辜:“老同学,这事情哪是我说了算的?学校有工宣队,人家才是太上皇啊!我父亲的死,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而李若愚是惟一的嫌疑人。他即使没有直接责任,也有间接责任吧,为什么见死不救,自己呼呼大睡?咱不说阶级感情,就是对于老同学,这也未免太冷酷了吧!你也知道,李若愚本来就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要不他怎么会把你的情书交给组织,这不是明摆着落井下石嘛!”

“我觉得还是要善意地理解人,”柳絮尽量不让自己冲动,“李若愚是什么人,我清楚,你更清楚,他怎么会见死不救?真正落井下石的人,你我心里都有数。”

“好,好,老同学,我没有必要跟你就这个问题做过多的讨论,算我胡说,我胡说。”吴有道赶紧打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随后又故作神秘地挨近柳絮,仿佛无意中拍了拍她的手臂,“李若愚的问题多着呢,他带学生不讲毛泽东思想,不讲阶级斗争,不讲‘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却搬出一些洋人、死人来毒害下一代,他甚至在课堂上公开讲这些事,工宣队早就掌握了他的问题,我父亲的事,只是一个起因。现在批林批孔这么紧张,老李这样做不就是克己复礼吗?这种关键时候,我要是袒护他,我这个副主任还咋当?我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吗?回到家乡,父老乡亲还不得把我骂死?柳絮啊,你好歹也要体谅我的苦衷,等风头过去了,一有机会我就尽可能地替他讲情,咋样?”

从学校出来,柳絮心里略感一丝宽慰。她想,吴有道还是记得老同学的友情的,他或许真能够帮助李若愚。而李若愚可真是有点儿愚,作为老师,怎么可以在课堂上乱讲呢,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年代!

一个风和日丽的周六下午,柳絮接到吴有道的电话,他约柳絮一起共进晚餐,同时他说,关于李若愚的事还有些详情要谈。

地点定在本市最好的一家川菜馆,吴有道点好了菜,然后从提包里掏出一瓶西凤酒。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老同学见面不容易,今天咱们就说个痛快,喝个尽兴。”

“老同学这么高兴,一定是有喜事吧?”

“当然有喜事啊,见到老同学就是喜事。”

柳絮没心情跟他打情骂俏,问道:“老同学的事情有进展吗?”

“我正在做工宣队的工作,难啊,那帮大老粗,蛮不讲理。”吴有道做痛苦状,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都是二把手呢,有这么难吗?”

“我是主管业务的,这种事情哪能说的上话。”吴有道推脱。

“主管业务更应该为手下的老师说话呀。”柳絮不依不饶。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吴有道端起酒瓶,“咱们先喝酒,边喝边聊。”

“我不会喝酒。”柳絮推脱道。

“不会吧,老同学聚会,我可是见识过你的酒量呢。今天你随意,哪怕一杯呢,权当替若愚喝。”

吴有道不容柳絮再开口,已为她倒满了一杯。接着自己连干三杯,逼得柳絮不得不干下一杯。喝起酒来,吴有道不说李若愚,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身世。原来吴家祖籍湖南,咸丰年间,祖上被派往陕北做官,从那以后就落户陕北。三四十年代的时候,家里一个叔叔抽大烟,开赌局,折腾光了家产,土改时定了个贫农成分,这也叫因祸得福。但是吴家就此家道衰落,直到他这一辈才出了一个大学生,又托“文化大革命”的福,毕业短短四年,就当上了校革委会副主任。

吴有道微带醉意,便有些肆无忌惮。他盯着柳絮,看她那双令人销魂的眼睛,那隆起的胸脯,以及时不时伸到他面前的圆润性感的手。“不瞒老同学说,我是有野心,如今这个世道,不做人上人,就是人下人,你没有野心就只好受人欺负。别看我现在只是个七品芝麻官,我还想当部长、当总理呢!柳絮,你要是嫁给我,我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胜过那书呆子一万倍!”

吴有道说着喝着,胆子越来越大:“在学校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的心思。要不是李若愚横在中间,你也不会冷眼对我,对不?如今他也是咎由自取。看在你的份上,我不会袖手旁观,但我要你……”当他望见柳絮一脸怒气时,才住了嘴。

不知不觉,两人竟喝干了一瓶西凤。离开餐馆的时候,吴有道脚步有些踉跄,而柳絮也有了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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