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慧明法师的启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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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慧寺的后院屋宇众多,有藏经楼、念佛堂、高堂、大寮、方丈室等等。二人随着知客僧来到方丈室,一眼看见禅ι吓掏茸着一个极老的和尚,面孔像风干的柚子皮,三绺长须如漂白的苎麻,身躯瘦小得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童。曾国藩忽然想起钱起的诗:"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又想起传说中识破白蛇精的法海。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芥航法师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指着对面的两张椅子,口齿清楚地说:"二位居士请坐。"刚落座,一个小沙弥就过来献茶,随即又端来几碟鲜果。焦山上的游客不多,尤其是坐小火轮来的中国游客还从来没有过。当曾、彭上山不久,知客僧便把这一情况报告了芥航法师。芥航法师多年不离禅α耍这次他叫几个年轻和尚抬着到了藏经楼三楼。这是焦山上的最高点,山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这间房子的监视中。芥航看了半天,后来又看到他们来到大雄宝殿,这下看清楚了。他吩咐知客,待他们拜佛完毕,即请来方丈室叙话。

"两位居士远道而来,光临此地,为荒岛寒寺增辉不少,又广结善缘,捐银五百两,老衲代表阖寺僧众,谢二位居士厚意。不知二位居士为何赠此巨款?"彭玉麟将来此还愿的事说了一遍。

"善哉,善哉!"芥航左手伸掌,右手捏着胸前的念珠。那念珠棕黑色,光亮鉴人,比一般和尚的念珠要小。"敢问二位居士尊姓,从何处来?""鄙人姓江,他是我的表弟,姓王,从江宁城里来。"曾国藩抢着回答,他不想说出真实身份,免得多添麻烦。

"听江居士的口音,像是湖南人?"芥航法师柚子皮似的脸上微露一丝笑意。

"法师明鉴,鄙人正是湖南人。法师缘何对湖南口音如此熟悉?"曾国藩在北京生活过十四年,学得些北京话,平素在湘军官勇中,他讲湘乡土话,对外则带一点北方口音,为的是让别人听得懂。

"居士有所不知,老衲俗籍也是湖南。""没有想到,我们与法师竟是乡亲!"彭玉麟高兴地用衡阳话说,"请问法师是湖南哪县人,为何又到了此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芥航的左手垂下来,右手仍在数念珠,"老衲出生在九嶷山下,降世不久,父亲即出外谋食。十一岁那年,父亲回家,接老衲的母亲到扬州去,原来父亲在扬州盐运使司做了一个小吏。船到镇江时,天色已晚。父亲说天明后再过江上岸进扬州。谁知就在那天半夜,一群强盗上得船来,砍杀了老衲的父母,抢走了船上的银钱。老衲幸而抱着一块木板跳下长江,才免于一死。江水把老衲漂送到焦山边,定慧寺方丈智重长老见老衲可怜,便收留下来。岁月流逝,八十年过去了。"曾国藩心里一惊,如此说来,这位法师已高龄九十一岁了。他生在乾隆爷年代,正好与六朝柏、南宋松、永乐银杏般配,合称焦山四老。曾国藩再细细地看了老法师一眼。他已看出眼前的这个古董,不仅仅是一个脱离尘世八十年,静观涛生云灭的老和尚,更是一个佛学精深、世事通达的智者。

"法师来此八十年了,仍对乡音分辨得如此清楚,真不容易。"曾国藩感叹着。

"老衲对世俗一切都已淡薄,惟独对生我育我之家乡怀念不已,近年来此心尤切,这或许就是世俗所说的叶落归根吧。老衲修身养性八十年,看来仍未脱凡俗。"芥航又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这时天色已暗,法师吩咐在方丈室里摆桌开席,又对曾、彭说:"老衲已经二十多年不与人吃饭了,今日在此遇乡亲,老衲破例陪二位居士吃一顿夜饭。"曾、彭连声称谢。一会儿摆出一桌斋席,虽无鱼肉鸡鸭,但用豆制品以及各种蔬菜烧烹的斋菜,却更清香可口,还有那用山上泉水酿的素酒,也很爽洁甜美。芥航法师略微吃了几片青菜,便不动筷了。

方丈室里的油灯时明时灭,窗外江水拍打着礁石,发出澎澎湃湃的声响。风吹着满山松竹,与江涛合鸣。一切都是天籁,无半点尘世的喧嚣。面对着这位银须高僧,彭玉麟恍若置身蓬莱仙岛。他忍不住对芥航说:"弟子有一事不明,请法师赐示。""居士有何不解之事?"芥航慈祥地问。

"弟子早有皈依我佛之心,但又抛不开尘务。请问法师,弟子是了却尘务,再皈我佛,还是抛却尘务,即皈我佛呢?""尘务未了,凡心不净,即便皈依,亦难成正果。以老衲之见,居士不如了却尘务之后,再皈佛门,日后一定可成正果。"芥航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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