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忽闻河东狮子吼(2 / 2)
“这就是借口!”毕晶哼了一声,“你们这种掺和政治的,还能有好人?我觉得秦桧也说自己是为了天下百姓来的。”
“别拿我跟那种杂碎比!”陈慥终于有点愤怒,顿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提起秦桧,那我问你,记不记得,靖康之耻是哪一年?”
“1127年啊。”毕晶不忿道,“你当我历史白痴啊!”
“那么今年又是哪一年?”陈慥盯着毕晶,紧跟着问道。
“1085啊!这有什么……”话没说完,毕晶忽然瞪大了眼,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的意思是……”
“只有42年了!”陈慥神色也严峻起来,“如果不能改变历史进程,那么,历史上最残酷的事件,就在眼前了!”
不仅是毕晶和母老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郭靖,以及杨铁心、郭啸天三个,更是脸色铁青,紧咬牙关。
陈慥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毕晶:“如果我不知道这些事也就算了,如果不是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代,我也做不了什么。可是上天安排我来到这里,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如果不去阻止他改变他,我会永远鄙视我自己!”
说着,陈慥又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本事,也只能靠着手头这支笔,和几年来结交的这些朋友,这就是我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毕晶沉默半晌,才道,“可是你就不能支持司马光?毕竟这些人……”话没说完,却摇摇头,说不下去了。
“看来你也想明白了。”陈慥道,“历史已经证明,这些人,是做不好的!”
毕晶默然叹气时,陈慥又道:“更何况司马光是什么人?他或者是个大学问家,或者也是个正人君子,但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宰相,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更加不合适!”说着又撇撇嘴:“一个能把好容易打下来的土地,都要还给西夏的人,你能指望他做出什么来么?”
毕晶沉默下来。他知道陈慥说的是事实。
宋朝和西夏的争端由来已久。神宗熙宁年间,种谔取绥州,韩绛取银州,王韶熙河,章惇取懿、洽,谢景温取徽、诚,熊本取南平,郭逵取广源,李宪取兰州,沈括取葭芦、米脂、浮图、安疆等砦,拿下西夏与吐蕃大片土地。
但在司马光为相之后,元祐元年,也就是1086年,也就是明年,认为所得西夏土地是侵略,乃“弭兵”,在没有受到军事威胁的情况下,提议归还西夏。当时,文彦博、苏辙、范纯仁等人都赞同。但由于章惇等人的坚决反对,最终没有全部归还,只赐还葭芦、米脂、浮图和安疆寨,保留兰州、义合、吴堡和塞门几个战略要地。
对此,历史上一直争议不断。
有人说,这是因为司马光年轻时通判并州,由于略为激进的决策,结果被西夏破堡杀将,导致日后对外军事偏向保守。
有人说,这就是司马光作为旧党领袖的执政理念,凡是新党支持的我们就反对,凡是新党反对的我们就支持。
也有人说,这是司马光通盘考虑,认为这四寨地理条件极差,本就难以维持,而且耗费大量资财,才决定割肉疗伤,为的是甩掉沉重的财政包袱……
但无论什么什么原因,联系到他向来“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的观点,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司马牛,啊不,司马光处理内政外交,都是偏向保守的。
而事实也证明,放弃四寨,对宋朝的边境争端并没有什么改善,反倒是宋哲宗亲政,章惇等新党反攻倒算之后,对西夏接连发动攻势,几乎打得西夏叫爸爸。
将即将迅速衰败下去的大宋,交到司马光这样的人手上,显然是不能令人放心的,特别是在陈慥这种穿越者看来。
可问题在于……毕晶沉吟着:“所以,你认为自己办的是对的,就能随便牺牲他人性命了?”
“从本心来说,我不愿意牺牲任何人。但是……”陈慥咬咬牙,“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毕晶脸色一变,还没说话,韦国昌早已忍不住了,冷声道:“你所谓的代价,就是我们夫妻?你想过没有,这中间出一点差错,我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你这么愿意牺牲,怎么不自己死去?”
韦国昌越骂声音越大,胸膛急剧起伏,双眼狠狠瞪着陈慥,拳头紧紧攥着,恨不能一拳糊在丫脸上。阿云急忙拉他一把,轻轻摇头。
琴操及时挡在陈慥身前,戒备地看着韦国昌。陈慥轻轻拉开她,对韦国昌摇摇头,有几分内疚道:“很抱歉把你们当工具,也很遗憾告诉你这个事实。如果有必要,一定要牺牲我自己,我会毫不犹豫。或者,如果有什么差池,我会把我的命赔给你,但在此之前,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特么!”韦国昌怒极,拳头再次紧紧握起。毕晶急忙拉住他,对陈慥摇摇头:“我错了。我以为你是罗辑,但现在看来,你不是罗辑,也不是程心,你是维德——前进,不顾一切地前进……”
陈慥摇头叹气:“那是我的偶像。不过很可惜,他最终失败了,而我,却不会失败。不会,不会的!”
屋子里再次沉默下来。
元祐更化,靖康之耻,在毕晶印象中,一直是相距遥远的两个时代,从来没有意识到两者之间只隔了42年!
42年,对某一个人而言,也许是他的半生,甚至是大半生,看上去足够遥远,但在历史中,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也许,可以用两者并没有直接关系来安慰自己。但是,毕晶却知道,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北宋党争日益激烈,反反复复,在无休无止的争端中,虚耗了无数光阴,也虚耗了无穷国力!
从这时候起,大宋就朝着衰败的路子一路狂奔,直到历史上最黑暗时代之一的靖康之耻。兵连祸结,生灵涂炭,从官员到百姓,都将经受无穷无尽的苦难……
可以说,元祐更化,浪费了大宋最后的一个翻盘的机会,它的命运,已经注定!
当然,就算是新党执政,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是就像陈慥所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明知道毛病在那里,却不去制止他、想办法疗救他,这辈子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但是,问题的关键,却不在这里,而在于……
毕晶缓缓抬起头来,面对陈慥期盼的双眼,缓缓摇头:“从心底说,我很佩服你,也部分认同你的做法。毕竟,谁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而且有我们大家保护,韦哥两口子最多只会受点委屈,不至于有性命之虞。更重要的是,你的所做所为,真有成功的可能……”
陈慥目光亮了一下,但瞬间又暗淡下来:“你说‘但是’吧……”
这人是真聪明……毕晶苦笑:“但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你成功的几率越高,我越要阻止你。”
“为什么啊!”陈慥、柳月娥和琴操一起变色,柳月娥更是跳起来,劲装下胸脯不住起伏,愤怒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知道什么该做却不去做,那还是个人么?”
看这个火爆脾气,随时都有可能发飙动手,毕晶也只能再次苦笑。
陈慥拉了柳月娥一把,深深看着毕晶:“为什么?我知道你们时空管理局肯定会阻止穿越者改变历史,可是,这个命令就这么不可违抗?比千百万百姓的性命还要重要?”
“不是的……”毕晶和母老虎、萧峰、郭靖等人一一对视,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说过,我家里,有扶苏、刘据、李建成、赵匡胤、朱标,也有蒙恬,有于谦,他们都曾经试图做下些事情,彻底改变历史走向,却一个一个被我们捉回去。知道为什么?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命令,而是……”
陈慥的目光锐利起来:“是因为,有不可测的后果?”
“是。”毕晶艰难地点点头,“历史不可改变,一旦改变,从改变那一刻起,往后的整个世界,整个时空都会毁灭,所有人畜、动物植物,将会彻底化为灰烬……”
“你说什么?”陈慥猛地站起来,失声惊呼,柳月娥和琴操更是齐齐捂住嘴,骇然看着毕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毕晶沉重地摇摇头,嘿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乐意干那些事?除了李建成那小子,哪一个不是满肚子委屈?哪一次,不是修补历史遗憾的大好机会?”
陈慥似乎仍然不肯相信,目光在母老虎,萧峰,郭靖,杨过脸上一一掠过。目光所到之处,只见人人都有郁郁之色,不由颓然坐下,低下头,默默不语。
他看得出来,毕晶没有说谎。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不是能阻止靖康之耻的发生,结果都是不可承受的。
成功了,全世界今后近千年的一切,都将被彻底抹杀。
失败了,宋朝百姓将依旧遭受一次莫大的劫难,以及耻辱。
一边是千百万百姓,一边,是上百亿人口,以及难以计数的生灵。
“七年时间,我耗尽千万家财,才让杂志有了影响力,才结交了众多新党重臣,没想到,到头来,只是空劳心力,徒耗青春。”
陈慥低沉的声音,缓缓流动着,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万分郁闷。终于,他脸上一贯的淡然的表情一去不返,嘶声呐喊起来:“这叫什么事啊!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出这种电车难题!”
砰!
陈慥重重一拳,猛地砸在桌子上。
这一拳砸得极重,茶壶茶杯书本跳动不已,当当当连声作响。陈慥手背皮肤,竟然裂开几道口子,鲜血丝丝沁出。
柳月娥急忙拉起他右手,心疼地连连抚摸着,就连琴操,也再顾不得柳月娥在,忍不住上去,掏出丝巾为他擦拭,片刻间,洁白的丝巾上,就沾满了血迹。
陈慥对两位红颜摇头,抬头对毕晶道:“难道,难道就没有两全的法子?”声音低沉,竟然带上了乞求之色。
毕晶很理解他的心情,却也只能黯然道:“不要想太多了,这种事情,咱们没办法的。”
“可是,我不甘心!”陈慥愤懑道,“这是,这是让我看着百姓在眼前堕入深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毕晶摇摇头,如果说,之前每一次,他都有点事不关己,甚至还带着几分好玩,但上一次的于谦,和这一次的陈季常,都让他感到心情格外沉重。
这种事儿干多了,会不会折寿啊!
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无言地拍拍陈慥肩膀,用前所未有的低沉声音道:“算了,咱们走吧,这里的事情,既然注定要发生,也只能……”
“走?”陈慥呆呆愣了半晌,忽然苦笑起来,“只怕,就算现在咱们走了,事情也未必再无变化。”
毕晶一愣:“什么意思?你不在这儿呢吗?你媳妇儿也来了,还能有什么变化?你不会狡兔三窟了吧,除了你媳妇儿,还安排了一条退路?你外边还金屋藏着别的娇呢?”
柳月娥的眉毛一下竖起来,跟母老虎生气的样子颇有几分神似。陈慥急忙摆手:“你想哪儿去了,完全没有的事!”
见琴操和柳月娥仍然有所怀疑,急得汗都出来了,赌咒发誓道:“真没有!”百忙中还不忘狠狠瞪毕晶一眼。
这个没事儿爱挑事,而且完全不看场合不管时机,废话章口就来的死胖子!
不过这死胖子废话这么多,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最起码,现在他的心已经不像刚才那么乱了。定了定神,苦笑一声道:“我是说……你不会以为,整件事都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吧?”
柳月娥和琴操神色一缓,毕晶却愣住。
“我承认,对旧党一干人展开狙击和阻击,是我策划的。新党那些人也是我联络,点出他们面临的危险,并且出谋划策的。”陈慥摇摇头,“可我只是悠悠林下的山野散人,最多也就是中过进士,多少有点小名气。最终拍板的却不是我,始终是章惇那些人。此事参与的人极多,事情一旦发动,就没那么容易停下来。”
毕晶撇撇嘴道:“切,以为你说什么呢。我们人都走了,他们拿不住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是的。”陈慥摇摇头,“这些家伙一个个老奸巨猾,手头绝对不止我这一套方案,我这里一旦失败,他们一定会另有选择。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提醒,新党已经达成一致,而且已经事先做了大量准备,他们现在的实力和声势,并不像历史上那样远远弱于旧党,到时候真干起来,鹿死谁手……”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毕晶已经当场跳起来了:“那怎么办嘛!难道真得杀上东京,夺了鸟位,呃不,干掉章惇?”紧接着怒视陈慥,撒泼耍赖道:“我不管啊,事儿是你挑的,祸是你闯的,你想辙摆平去!”
陈慥再一次沉默下去,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只有一个字,却是斩钉截铁。
毕晶大怒:“你说什么?”
陈慥毫不犹豫地和他对视:“我说,不——我可以不阻止你们,但最多什么都不做,但是,我绝不会亲手把千百万人推向深渊!”
毕晶几乎暴跳如雷:“即使为了千百亿人?”
“是!”陈慥毫不迟疑。
“你就不怕我们对你上手段?”毕晶阴森森看着陈慥,“萧哥郭爷的手段,你应该知道!”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陈慥冷静得不像个正常人:“你们会么?”
“我……”
毕晶转头看着萧峰郭靖一干人,但除了杨康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来之外,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摇头叹气。柯镇恶更忍不住道:“我干不出来!”
这些人的确干不出来,不说陈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就算是做了什么坏事,你什么时候见这些人真对别人无端端下毒手了?
这些人,向来是无论什么问题,都自己解决的!
毕晶气急败坏,转头瞪着母狮子:“你不能管管你男人?”
母狮子对“你男人”这个说法,显然感觉到有些新奇,也有些欢喜,但随即,脸色就严肃起来,深深看了陈慥一眼,对毕晶道:“我不管他,只要他觉得对的,那我们就一起去做!”
满室皆惊。
没有人会想到,柳月娥对自己的丈夫,居然是这样的态度。这还是那个闻名千载的悍妇、妒妇代言人,河东母狮子么?
萧峰等人的目光,不由转到母老虎身上,其实这个看上去无比彪悍的女人,何尝不是如此?平日里对胖子呼呼喝喝,但真到关键时候,无论毕晶作出什么决定,她都会在她身后,给予毫无保留的支持。
毕晶终于没辙了。别说是柳月娥了,就是琴操这小姑娘,虽然没说一句话,却笔直地站在两人身边,娇媚的小脸蛋上,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见毕晶一脸便秘的样子,想想那可怕的后果,陈慥似乎也有点不忍心,沉吟片刻道:“要不,我退一步?你可以提出你的想法,我来看看可不可行。”顿了一下又道:“这是最后的底线,你别想着得寸进尺,而且,事情还得是你去做。”
“我提出想法?”毕晶苦恼道,“我这两眼一抹黑的,什么人都不知道,什么事情都不明白,我能提出什么来?”
陈慥耸耸肩,却不再说话。
妈的!眼见陈慥都快把眼闭上了,毕晶就知道,这孙子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只能低下头,开始绞尽脑汁想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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