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情定(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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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名声在外,哪怕只是小旗总旗这样的低级小官,只要手上能管一点事的,可以说个个儿都身家不菲,更何况凌孟祈这两年在锦衣卫风头正健,又已是正五品这样的中级官员了,自然也不会例外,早已在白纸坊橡树胡同置了一所宅子,五间三进还带东西跨院儿,其他也还罢了,最难得的是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虽一眼便能看得出并没有人精心打理园子,但因其时正是春回大地,万象复苏的时节,园子里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看起来也颇有几分意趣。

不过陆明萱却半点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自听得陆中显说凌孟祈受了重伤,如今正生命垂危之事后,她整个人便有些意识不清了,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念头,一个是难怪他前夜会失约,也不曾传过消息给他,原来竟是受了重伤,另一个则是他不能死,她还有好多话与他说,她一定要救活他!

陆中显与陆明芙见她虽没有哭,脸色却惨白得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走路也是直发飘,本想劝她几句诸如“吉人自有天相”之类话的,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暗自叹息,早知道她对凌孟祈有情了,却不想竟情深至斯,偏以前二人还因种种原因一直不能在一起,如今好容易柳暗花明了,谁知道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只盼凌孟祈真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才好,不然女儿/妹妹还不定怎生伤心呢!

父女三人由一个四十来岁,低眉顺眼的婆子引着,很快到了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前,看得出来这里应当是凌孟祈时常落脚的地方,院子里明显干净整洁得多。

那引路的婆子先上前通报了一声,很快便见满脸憔悴,眼窝深陷的虎子疾步迎了出来,瞧得陆中显果真把陆明萱带来了,第一件事便是跪下去给父女两个磕头:“显老爷与萱姑娘的大恩大德,虎子永铭于心,来生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陆中显看一眼陆明萱,见她满脸的焦灼,忙道:“你且起来,先不要说这些虚的了,孟祈这会子怎么样了?”

虎子也就顺势站了起来,摇头沉声道:“很不好,至今都没醒过来不说,连药也喂不进去了,大夫说若再喂不进去药,今晚上必定发热,到时候……就真是一丝生机也没有了,呜呜呜……”说到最后,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话说得陆明萱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要往地上栽去,幸得陆明芙眼明手快拉住了她,陆中显见状,因与虎子道:“总是相交一场,我与小女可方便进去瞧瞧你家少爷?”

虎子忙胡乱擦了一把泪,点头不迭道:“自然方便,自然方便。”

陆中显点点头,却并不就进去,而是道:“我这大女儿却是不方便进去,不知道你能否安排个人带她去个安静的所在稍坐片刻?”他与小女儿进去也就罢了,若凌孟祈真能侥幸活过来,瞧小女儿的样子,是必定要与他在一起的了,又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陪同在侧,倒也没有失了规矩;反之若凌孟祈不幸去了,这便是小女儿最后一次见他,将来也不至于坏了名声。

虎子忙道:“能的能的。”命那引路的婆子,“你好生服侍大姑娘去厢房里歇着。”

陆明芙订了亲的人,素日连陆文廷等人都是能回避便要尽量回避了,更何况凌孟祈一个外男,闻言与陆中显行了个礼:“那爹爹我就先下去了,您好生照顾妹妹。”又安抚性的拍了拍陆明萱的手背,才由那婆子殷勤的服侍着去了。

这里虎子方道:“显老爷与萱姑娘请随我来。”撩起帘子,请了陆中显与陆明萱进屋。

就见五间的正房用碧纱橱隔成了一明两暗,中堂挂着副钟魁五鬼图,黑漆长案上摆着云英石的盆景和汝窑的花瓶,案下是一张黑漆的四方桌,桌子左右各摆了张太师椅,其下两边各一字排开摆了四张官帽椅,都搭着半新不旧的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搭椅和坐垫,布置的大方雅致。

陆中显不由暗自点头,方才一路走来还瞧不出什么来,如今一看这厅堂,便能看得出凌孟祈到底是大家出身了,只希望他此番真能逃过一劫才好。

陆明萱却是目不斜视,也顾不得去理会什么失礼不失礼了,径自便随虎子进了内室,陆中显见了,也顾不得多看多想了,忙跟了进去。

就见凌孟祈躺在正对着窗户的床上,脸色惨白,下巴上布满了青碴,整个人憔悴得都快变了形,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秀雅与昳丽?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陆明萱的双眼,她自闻得凌孟祈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之后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至此终于还是再控制不住绝了堤,她哭得不能自已,连陆中显与虎子还在场都顾不得。

陆中显不由暗自一叹,一边沉声与虎子说着:“我能不能瞧瞧你们少爷的伤势?”,一边行至凌孟祈床前,掀开了他的被子。

凌孟祈的身材极其匀称,腰间的线条更是流畅优美,看上去瘦,却瘦不露骨,属于那种最好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然而此刻,这优美的身材却被腰间那约有两掌宽,还隐约看得见血迹的纱布所破坏了,这还不是最让陆中显震撼的,最让他震撼的,是凌孟祈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已经结了痂或是正在结痂的伤口,饶他自诩见多识广,如今又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经过见过的就更多了,也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怎么孟祈身上竟有这么多伤口?”

虎子哽声道:“少爷每次出任务时都是抢在最前面,最凶险的、别人不去的,他都自己接过来,可不就有这么多伤口了,不然少爷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便连升四级,还让卫所的人都心服口服,对他升迁得再快也不敢有半句二话?少爷有今日,可以说都是用命换来的,我劝了他好多次,他都不肯听,说自己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给自己在乎的人好日子过,这次也是,原本少爷其实可以不必去的,上次出任务时少爷受的伤至今仍未痊愈便是最好的理由,可少爷非要去,结果就弄成这样,便是此番又能再升一级官又何如,也得有命做这个官才成啊……”

陆中显话才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明知故问了,就算凌孟祈是由福慧长公主举荐进锦衣卫的,在旁人瞧来又有定国公府做靠山,若没有几分真本事让锦衣卫上下都心服口服,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里便做到正五品的千户。

以前陆中显自己还没出仕时,因在国公府帮忙,素日里见到的不是达官便是贵人,倒还不觉得正五品有什么了不得的,如今他自己也做官了,方知道锦衣卫的一个正五品意味着什么,真正是连阁老尚书乃至宗室恭候多少都要给几分颜面的,尤其凌孟祈现下还这般年轻,才只十七岁,他走到今日这般地位有多艰辛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可想而知!

所以听了虎子的话,陆中显心里瞬间很不是滋味儿,看向凌孟祈的眼神也越发带上了几分温情。

他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了,更何况陆明萱,尤其是听了虎子那句‘说自己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给自己在乎的人好日子过’后,她心里更是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凌孟祈都是为了她,才会让自己落得浑身都是伤,如今更是生死命悬一线这般地步的,可她却从来没对他好过,只会让他生气与伤心,——若他此番真醒不来了,她要上哪里去再找一个这般待她的人?!

念头闪过,陆明萱反倒镇定了下来,她擦净了脸上的泪,看向陆中显沉声道:“爹爹,我想单独与凌大哥待一会儿,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她不能让凌孟祈死,她一定要救活他,他可是说了让她等着做他今生新娘的,他若胆敢失言,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

陆中显闻言,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应了:“自是可以,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就叫一声,我立刻就能进来了。”

陆明萱向父亲道了谢,才又看向虎子道:“凌大哥的药可随时都熬着?你让人准备一碗热的来,待会儿我来喂他吃。”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凌孟祈将药给吃下去。

虎子忙也应了,很快便去取了一碗犹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来,才殷勤的招呼着陆中显一块儿退了出去。

眼见屋里再没有旁人了,陆明萱也顾不得害羞了,上前坐到凌孟祈的床头,便轻声唤起他来:“凌大哥,你醒醒,我是明萱,我来看你了,你若是听见了,就睁开眼睛瞧瞧我可好……”

只可惜一连叫了十几声,凌孟祈都什么反应也没有,陆明萱犹豫了一下,索性将他的一只手自被子里拿出来握了,继续柔声唤道:“凌大哥,你醒醒啊,我是明萱,是……你的萱妹妹,我来看你了,你若是听见了,就回应我一下可好?哪怕你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稍稍动一下手也好啊。”

奈何凌孟祈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连呼吸也与方才一样的微弱。

陆明萱不由着急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你不是说你全心全意爱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不是说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你还说我知道你那么多秘密,你怎么可能让我带着你的这些秘密去嫁给别的男人吗?只要你醒过来,我立刻接受你的以身相许,这辈子都跟定你了,以后再不让你生气让你伤心,你醒过来好不好,我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凌孟祈却跟睡着了一般,神色不变,仍没有半点意识。

陆明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凌孟祈的手上,烫得他的手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陆明萱正伤心得不能自已,自然没有察觉到,继续哽声道:“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回去后便让我爹爹给我寻一门好亲事,待我行了及笄礼后,我便即刻嫁过去,与我的新夫君双宿双飞,把你忘到脑后去,我告诉你,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立刻嫁给你看,我让你连肠子都悔青!”

软硬兼施的说了一大通,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陆明萱都快要崩溃了,两世为人,除了前世她自己临死那一次,她还是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她这才知道,原来比自己死更难受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躺在自己的面前,呼吸随时都有中断的可能。

她的胸口如同堵了一大团棉花,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却又不敢大声哭,怕外面的陆中显听了担心自己,更怕虎子误会自家少爷已经不在了……只得拿帕子捂了嘴,小声的哭了起来。

哭了一场后,陆明萱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又软声唤起凌孟祈来:“凌大哥,方才其实我是吓你的,你待我那么好,那么爱惜我,我怎么可能嫁给别人……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当初就算快与赵表哥定亲了,听说你出任务去了,若是运气好些一年半载的能回来,若是运气不好,便有可能三五年乃至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尚且想过,如果你真回不来了,我便随你去了,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遂了自己的心愿,更何况如今我与赵表哥的亲事已经作罢……我怎么可能嫁给别人,所以你一定要快快醒过来才是,你难道忍心让我伤心得一辈子不嫁人,将来老了时不知道被人怎生作践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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