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139 萦流涨清深-6(2 / 2)
“少阳,此番北伐成败,非是个人的功业荣辱,而关系这大宋的将来。你的态度,天下人都在看着。你我之间,我是有愧于心”这些日子来,邓素已经习惯了说服一个个朝臣,他对陈东躬身拱手道,“但是,这一次北伐大事,万望少阳抛下恩怨,助我一臂之力。”
陈东看着邓素脸上诚恳之意,心中思绪万千。太学同窗,确实是朝中一笔难得的资本。若换了个旁人,在背后捅刀子,陈东决然连不会让他来送行。可是邓素,却有不同。两人知之甚稔,邓素知道,不管他有多对不起陈东,涉及国运之事,陈东必然将个人的恩怨置之度外。而陈东也知道,邓素可以为权位无所不用其极,但他所言北伐成败关系大宋国运,却不是危言耸听之语。北伐这件事上,如果南方州县因距离遥远,理社因与邓素有隙而坐观成败的话,得益的只会是契丹人。而若北伐大败,辽人乘势再度南侵的话,南方的州县也保不住。这是大义,哪怕邓素不来求恳,陈东也不会在北伐的后面使绊子。举国皆言北伐,理社和广南如果无动于衷,邓素亦可以通过邸报司诋毁陈东等人,若到了那个地步,未免让人耻笑了。
“邓相公,”陈东字斟句酌地缓缓道,“陈某山野之人,广南出兵之事,实难做什么决断。不过,北伐乃国家大事,我将致书陈知州,为相公大人说项,劝说州学同意出兵。”他看着邓素脸色一丝喜意,又道,“但是,广州刚刚与大食人血战了一场,疮痍未复,要派兵北上的话,只能在三千左右。如果朝廷公议,不出兵的州县要捐输钱粮的话,陈某将尽力而为,劝说广南各地尽量捐输钱粮,支持朝廷北伐。”
“如此甚好。”邓素郑重向陈东拱了拱手。事已至此,客套道谢的话,便不必多说了。
二人心里都明白。邓素要的并不只是一万团练,而是陈东明确他的态度。天下人都知道,陈东并非表里不一之人,他既然表态支持北伐,桌面底下也不会任何掣肘之举。理社中其余人物心里也有了数。邓素心怀大畅,拿起酒壶,欲为陈东斟满,这时却发现酒壶空了,邓素笑道:“船家,再来一壶。”船家小心在旁伺候,闻言正待答应上前,陈东却摆了摆手,声音低沉道:“不必了,一已为甚,岂可在乎?”船家手足无措地站着,背心发汗,看着大宋最有权势的二位大人。
“也罢,”邓素似不以为意,摆手笑道:“大禹谓亡国者酒也。多谢陈兄提点。”他施然起身,拱手道,“就此别过,将来若邓某有疏忽之处,还望陈兄不吝指教。”
“你也保重,不送。”陈东也没有挽留的意思,目送邓素的背影离去。
他是重情分之人,虽然邓素在背后捅了刀子,但二人到了这个地步,陈东不禁叹了口气。他料到了邓素一定会来送,刚才那一壶酒,便是一边独坐等候,一边斟酌应对,不觉饮掉了大半。心中正有些了些感慨,一双软腻的柔荑握住他的手。玉手的柔弱无骨,指节上微微有些硬硬的茧印,那是经年弹琴留下的印。陈东心底少许萧瑟之意一扫而空,反手将夫人的柔荑紧握着。二人相守多年,虽然一直没有所出,外间屡纳妾之议,但陈东一直不为所动。
“这样的人,走了便走了,夫君何必伤怀。”陈夫人轻声在耳边道。
她一直对邓素没有太多好感。当初便是邓素出主意,拿着陈东的名帖请李师师出来唱曲,若非赵行德仗义出头,险些被人所辱。及至后来,邓素又阳奉阴违,背后使力弹劾陈东去相位,自己取而代之。她素来不口出恶言,说出“走了便走了”这类绝情之语,实是对此人厌恶到极点了。
“夫人不必担心。”陈东点点头,叹息道,“我与守一,表面上是私怨,究其根底,是各循其道不同。不过,这次北伐大事,我不能不助他一起臂之力。”他握着夫人的柔夷,闻言软语,在别人眼里,仿佛二人说着私密的体己话儿,但陈东脑子里盘算的都是朝野之事。邓守一占据了大义名分,以主驱从,理社若与他对着来,不但坏了大局,而且容易遭人诟病。应对之策,与其逆势而动,不如顺势而为。广州派出三千团练外,各州县更要大兴团练,劝募粮饷,将地方士绅牢牢掌握在手中。不过,邓素这一专程来访,只提了出兵的事,却没有提官学廪生直接推举丞相的事,莫非他已经早有把握?正沉吟间,感觉手心一松。
“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了,”陈夫人宛然笑道,“江上月色如好,妾身弹一首曲子,错了的话,夫君大人可不能装作没听出来?”当初在汴梁时,陈东恰是以精通音律的,李师师出来弹一首春江花月夜,不慎错了几个音,便给他听出来了。所谓“曲有误,周郎顾”,二人不打不相识,成就了一段良缘。“好啊。”陈东温和地笑道。想起这几年来,他忙于政事,对夫人诸多亏欠,如今去了重重的相位,倒是有了许多时间,和弥补的机会。
咚咚的曲声响起,在两艘水师楼船的前后护卫下,小小的乌篷船驶离了鄂州。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邓素坐在官轿中,沉声自语道,“陈兄,一路好走。”曲终人散,他轻拍厢壁两记,四个轿夫一起使力抬起轿子。官轿在禁军护卫下,健步离开了码头,人声寂寂,一轮弯弯的明月,照着川流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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