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怀中学的记忆碎片 第三十一章(1 / 2)
那天下班以后,湛雅菲又在手机大卖场外见着了韦修博。
他说要表现出色,所以送她回家。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湛雅菲,受宠若惊。
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华灯,湛雅菲不自觉地想起了姜俊远。终于有人开车来接她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之外。
韦修博问:“怎么了?”
“没什么。”湛雅菲系好安全带说。
只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惆怅。
回到家中,湛雅菲打开了人人网,她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转了这个帖子,因而有着一种成就感。
就在她醉心于每天都上升的转帖数字时,她看到了今天来访者的名字:
姜俊远 14:22陶凡徽 16:15湛雅菲彻底愣住了。
陶凡徽是看到了姜俊远的转帖,才突然决定去湛雅菲的主页看看的,女人很灵敏的第六感让她轻易看到了姜俊远在那里停留的痕迹,这算不上背叛,但是仍然足够令人憋屈难受。
前女友对现女友来说,永远是别扭的存在。虽然从名字上就已经用了时间做了划分,但是在不同的岁月里,她们确实分享了同一个男人,这是即便明晰如时光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陶凡徽在临下班前的那一个钟头里,近乎神经质地一直在翻找关于姜俊远和湛雅菲的蛛丝马迹,人人网可以互相送虚拟礼物,陶凡徽就仔细查看了湛雅菲的礼物清单,看姜俊远有没有送她什么,结果一无所获。然后她又看了姜俊远的账号,仍然没发现什么。
猛地靠回椅子上时,陶凡徽才感到自己出了汗。虽然看似那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但是她一点都没轻松,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他们还是联系的,以一种自己无法了解的独特方式,一直联系着。
其实陶凡徽并不擅长猜忌。所有的女孩子最初都是天真烂漫的,她们相信爱情,相信天荒地老,相信永不分离。而最后,在爱情破碎的时光里,在天荒地老成为童话,在永不分离成为永不相见的时候,她们开始成长,身体变得成熟,瞳孔变得深邃,誓言变成谎言,妒忌变成心机。
陶凡徽那时没发觉她已经做了以前自己不会做的事,她只是在害怕着,在七年的时间里,在她没有参与过的生命中,她不了解的姜俊远一直用疼爱她的方式疼爱着另一个女人,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下班后姜俊远依旧准时到《夏旅》杂志社楼下接陶凡徽,看着安静地停在路边的小车,陶凡徽突然涌上了一种陌生感。
JF126,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姜俊远下了车,微笑地向她挥手,而陶凡徽却满怀疑问地沉着脸走了过去。
“今天累吗?”姜俊远打开收音机调到FM97.4问,他平时喜欢听FM103.9的交通广播,而陶凡徽则喜欢听文艺广播。
“还行。”陶凡徽淡淡地说,“一会去哪儿吃饭?”
“我有点事,不陪你吃饭了,送你回家吧。”姜俊远一边开车一边说。
“什么事?”陶凡徽拿起他放在车前档上的手机,手机座是可爱吐司猫,这车里的一切都是陶凡徽亲自选的。
“给客户发邮件。”姜俊远看了看左侧镜子,打算并线,送陶凡徽回家,在这个路口要左转的。
“哎,别转了,买点东西去你那儿吃吧,我爸妈都不在,没人给我做饭。”陶凡徽扶着他的胳膊说。
姜俊远一怔,“嗯”了一声,继续直行。
陶凡徽合上手机,用余光看着他。
手机里什么都没有,而他的神色像什么都有。
到了姜俊远家,两人随便买了点菜,陶凡徽是不会做饭的,每次都是姜俊远来做。
其实姜俊远刚毕业的时候也什么都不会,他和湛雅菲经常糊弄出古怪的不像饭的饭来,然后彼此嘲笑,再一起打闹。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拿手菜,但是还没来得及品尝几回,就彻底分开了。
往锅里放鱼的姜俊远猛然想起,自己大概从未给湛雅菲做过这道菜。
但是也仅仅一想,鱼入锅起了油烟,他微微眯着眼睛,赶紧往里一勺勺地放佐料。生活就如同这腾起的烟雾,过往模糊一片,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去琢磨了。
陶凡徽没在厨房里陪着姜俊远,她在房间里转悠,从床头到书架一处处仔细地看。以前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东翻西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是想把心中的疑惑亮出来,然后证明是或不是。而她并不清楚,有些事情比起水落石出,更适合石沉大海,因为找到的答案,并不一定会让她开心。
可是没有谁能阻止她去经历,陶凡徽看到了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它半封着口,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吸引着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凡徽,吃饭吧!”姜俊远推开门。
陶凡徽坐在床上愣愣地没有动,甚至连头都没抬。
床单上铺了好几本花花绿绿的《夏旅》,有的已经很破旧了,一看就是经了很多人才四处搜集来的。
“这是你替她找的?”陶凡徽轻声问。
姜俊远垂下眼睛,静默了一会,说:“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陶凡徽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你为难,所以就没找你,托了别的朋友。”姜俊远走过去,把杂志归拢起来。
陶凡徽一把按住他的手,愤愤地高声说:“你们其实一直联系着对吧?你不能接我下班的那几天就是跟她出去了对吧?你们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
姜俊远仍然整理着杂志,手臂上留下陶凡徽抓出的一道红印。
“你怎么能骗我呢?”陶凡徽哭出了声音。
“我没有……”
“没有你干吗去找这些杂志!不是为了她吗?不是要给她送去吗?”
姜俊远话还没说完就被陶凡徽迎面扔来的一本杂志打断了。
已经残破的杂志内页散了出来,在两人之间绽开,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陶凡徽愣住了。姜俊远没有说话,低下头一张张地捡了起来。
“舒天杰和姜姜是我的同学,湛雅菲也是。我不仅仅是为了湛雅菲,也是为他们,或者说为我们这些人。而我们是什么样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把杂志小心地装在了牛皮纸信封内,也不看陶凡徽,转头向门口走去。
就在陶凡徽想叫住他的时候,他停住了,背对着陶凡徽淡淡地说:“我没想和湛雅菲见面,这些杂志我是想快递给她的。”
收到姜俊远寄来的杂志那天,湛雅菲下班后和韦修博出去吃饭了,韦修博照例开车送她回家,两人在楼前说了会话,湛雅菲目送韦修博离开,转身进楼门正遇见妈妈出去。
被母亲撞破自己的约会,湛雅菲有些不好意思,而妈妈也没问什么,若有所思地和她一起上了楼。
一直到快睡觉的时候,妈妈才拿着姜俊远寄来的快件走进了湛雅菲的房间。湛雅菲纳闷地看着她,妈妈顿了顿说:“这是俊远寄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看到今天楼下那个男的,本来我不想给你了,但是又怕有要紧的事。不管他送了什么来,你都要想好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别因为以前耽误了以后。”
突如其来的包裹让湛雅菲什么惊讶,她懵懵懂懂地接过来,快递单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是发件人那栏还能看到姜俊远签字的痕迹,他写风字的时候喜欢把最后一笔拉长,从中学时就这样了。
妈妈没留下陪她一起看,只是帮她带上门,然后就静静地走了出去。
湛雅菲拆开了信封,看到六本《夏旅》杂志,从2005年到2009年,每年的都有,而除了杂志,里面再无其他,他连张字条都没有写。
湛雅菲把杂志铺开,有一本散了,姜俊远小心地用曲别针一页页别好,还有一本封面破了,他特意包上了书皮。湛雅菲之所以知道是他包的,是因为看下面剪开的痕迹就可以辨别,与别人包书皮时通常把底边剪成正梯形不同,姜俊远一直都是剪倒梯形。
姜俊远会包书皮还是湛雅菲教的。
那时他们正在念高一下半学期,没有那么的要好,虽然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但说到底仍只是刚刚懂得什么叫喜欢的小孩子。
两个人坐前后桌,看同一本书的时候就多了说话聊天的机会,因而姜俊远不是忘带这个就是忘带那个,而湛雅菲尽管每次都好像不耐烦,不过从来没拒绝过。老师让同学们拿出各种练习册,姜俊远便会敲敲她的肩膀,每每这时,湛雅菲就向左转过身子,默契得不得了。
偶尔讲到她会做的题,湛雅菲也会开开小差,翻翻姜俊远的铅笔盒,掏出块橡皮抠着玩,再或者嘲笑他的字难看,桌面不干净,书乱七八糟。
“你看你的笔记本!都卷边了!难看死了!”湛雅菲嘟着嘴,指指姜俊远的本子小声说。
“你的呢,我看看。”姜俊远侧过头往湛雅菲桌子上看去。
湛雅菲转身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得意地递给姜俊远:“喏,红色的荧光纸,好看吧。”
“唔,还不错。”
姜俊远随便看了看,突然往后一靠,把书皮拆了下来。
湛雅菲够不到他,回头看了看老师,急着压低声音说:“你干吗?”
“你这个这么好,送给我吧!”姜俊远坏笑着用拆下来的书皮包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讨厌!还我!你自己不会包啊!”湛雅菲愤愤地说。
“我不会包书皮啊。”姜俊远把笔记本藏到自己的位斗里,重新趴到桌子上说,“要不你教教我?”
“你先还给我!”
“你教会我,我就还!”
无奈之下,那天中午湛雅菲开始教姜俊远包书皮,两人随便从当代歌坛里抽出了一张李玟的插页,舒天杰正巧过来发语文作业本,湛雅菲替姜俊远拿了,气鼓鼓地说:“喂,你看好了啊!只教一次。”
姜俊远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看着。
“先比大小,然后画下一个点做标记……按照这个这个印儿……剪子给我!剪一下这里,是正梯形!你剪反了!笨!……然后折上去……把边都封好……姜俊远!你到底听没听啊!认真点!”
两个人嬉笑怒骂地包好了书皮,李玟的脸在正中央,脖子的部分写着专辑《暗示》的名字,眼睛里带着说不尽的魅惑,而放在语文作业本上,却变得十分滑稽。
姜俊远看了看,拿过笔,在她的脸颊上写下大大的“高一(3)班 姜俊远”几个字,书皮顿时显得更加惨不忍睹。
湛雅菲翻了翻白眼,伸出手说:“好了,还给我吧!”
姜俊远举起作业本,对着阳光眯着眼看:“这个没你那个好看呀,算了,我还是要那个吧。”
“姜俊远!”湛雅菲气得高声叫。
“哎!”姜俊远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要不这个给你?”
“我才不要呢!”湛雅菲咬着嘴唇说,“那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你也用不上,快给我!”
“没关系,笔记本,反正也不用交老师。”姜俊远挥挥手,“那这个我也要了!谢谢啊!”
姜俊远心满意足地作业本装在书包里,湛雅菲哭笑不得,转身跑走找姜姜去诉苦。姜俊远看着她的背影,笑弯了眼睛。
那个写着湛雅菲名字的笔记本,他用了三年。
包上书皮的姜俊远依然邋遢,很快,红色的笔记本和带着李玟的作业本都再次残损。湛雅菲懒得管他,只是心疼自己的荧光纸。
到后来李玟的眼睛上撕坏了一角,姜俊远恶作剧,干脆拿红色水彩笔把她的眼珠涂红了,男生们传看着笑,最后还是舒天杰用透明胶条替他做了修补,这个作业本才得以坚持到期末。
那时的舒天杰就格外干净整齐,他的本子永远都用牛皮纸包好,端端正正地摆在课桌上的右上角,清透得像他的人生一样。
摸索着沾染了姜俊远气息的《夏旅》,湛雅菲心中已近冰冷的他再次温暖起来,她仰躺在床上,看着独特的书皮,微笑着给姜俊远发了短信。
“谢谢。”湛雅菲写着,这是他们分手后湛雅菲最温柔的一次回应,她原先以为自己只剩下了埋怨,即使再碰面也只会漠然,万不可能去说出感谢的话。而现在她才发现,在失去的愁绪之后,多了这么些她预想不到的感念。
在一场爱里面,终究是装不下太多恨的。
湛雅菲把姜俊远给她的杂志整理好,放进了书柜里。
现在她家的书架上,已经有满满一层都是夏旅杂志了,其中还有不少重复的,随着帖子的不断升温,越来越多的人跟她联系,甚至有人免费把杂志给她邮寄过来,所以现在湛雅菲只是在找缺少的那几期,算一算也就还差两三本而已。
在姜俊远找来的这几本中,只有2008年1月刊写了关于从前的一些事,那是一篇关于城市和音乐的文章,在舒天杰笔下,从口琴之都芝加哥流淌出的乐曲,一直缓缓蜿蜒到中学的教室里。
在中国尚不能承受流行钢琴和小提琴的昂贵费用时,口琴曾经是风靡一时的乐器,我高中的音乐课就教过半年的口琴,那时很多学校都开设了这样的艺术培养课,大多学一些好上手的简单曲目。
而平庸的我难得成为了突出的表现者,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从小学起就额外地练习口琴了。只不过我用的是布鲁斯口琴,也就是唱响芝加哥的蓝调口琴,而老师给大家采购的是复音口琴,更通常使用的款式。
会吹奏布鲁斯使我受到了老师的青睐,如果一堂课结束后还富余一些时间,她就会叫我站起来吹一首曲子,《爱尔兰画眉》《少女与水手》或者《dying young》。我总是很紧张,到现在仍然记得使劲攥着口琴的冰凉感觉。
为了应对难以预测的点名,不在同学面前丢脸,我那个学期每天回家都会练习口琴。而这么努力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我发现我喜欢的那个女孩似乎很喜欢听,她坐在那里,眯着眼睛,静静仰着头,手指在课桌上轻轻敲打出节奏。午后的阳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圣洁美丽,恍若神话。
虽然只是在一间二十几平米的音乐教室里,但是这就是我简陋的舞台,而她是我想为之虔诚献上所有音符的唯一听众。
我那时偷偷准备了一首曲子,《sealed with a kiss》,中文译作《以吻封缄》。我想把它吹给她听,因而苦苦练习。我并没有告诉她,这是一个秘密的礼物,虽然所有人都能听见,但是这首歌只属于她一个人。
也许是我太认真了,太想做一次完美的演出了,所以练了很久仍旧不满意,我总是想,还是下礼拜吧,下礼拜一定会更好。可是就在我觉得万事俱备,开始期盼老师点名的时候,她却再也没有叫我,一直到我们的口琴课结束,她都没有空出三分钟的时间给我。
最后一次音乐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我知道我唯一的表演结束了。那天放学后,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独自吹完了这首曲子,音压得很好,优美且悠扬,但这如同我的初恋一样,只能将所有思念对着空气掩埋在内心深处,以吻封缄……It's gonna be a cold lonely summerBut I'll fill the emptinessI'll send you all my dreamsEvery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我想这会是一个寒冷而孤寂的夏天但我会填满所有的空虚我会每天从信中寄出我全部的梦给你并且以吻封缄。对于舒天杰吹奏的口琴曲子,湛雅菲只留下了浅浅的印象。
就像一张老照片,音乐教室被窗外的藤萝挡了半边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被分割成一缕一缕的,映在老旧的钢琴上,从漆面反射出大片的光。那个少年就局促地站在钢琴旁,光线产生了独特的角度,让他仿若透明。他的白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口琴轻轻地从他的唇边划过,带着一些青涩的忧伤曲子响起,然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而他吹了什么,当时自己做了什么,湛雅菲都记不得了。
对于音乐,其实湛雅菲并没有怎样的热爱,她也会买磁带,但只是跟着姜姜追逐流行,那些著名的乐曲和著名的音乐家,什么海顿、巴赫、肖邦、莫扎特,她谁也分不清。
而且她稍稍有些五音不全,口琴她也吹不好,曾经被姜俊远嘲笑过,听不出到底是“135”还是“246”,这让她很羞愤,因此迁怒于那把上海牌口琴,在上完半年课后,毫不犹豫地就把它扔在了角落里,现在更是早已不知踪影。
总之音乐课并不是她所期待的科目,所以没有留下美好的记忆。
现在想想,就是像她这样的漫不经心剥夺了舒天杰的机会。
对口琴不感兴趣的湛雅菲,纯粹把音乐课当做了说说笑笑的休闲时间,当时的音乐教材和杂志一般大,封面有些音符琴键的图片,用书法严肃地写着“音乐”两个字。湛雅菲常带一些漫画放在课本里面看,比起小开本的语文书,音乐书要方便多了,即使《读者文摘》这样的杂志也能放下。
有时她也拉着姜姜跟她一起,两个头碰头地看《魔幻游戏》,争论到底是星宿帅一点,还是鬼宿帅。偶尔姜姜也会心不在焉,她真正地倾心于舒天杰的演奏,湛雅菲只是陪她一起随便听听。
更多的是和姜俊远闹着玩,传一张小纸条,或者说说话。吵架的时候,姜俊远还给她画过五线谱,上面只有三个音符,“5”“2”和全音音符“0”,合起来就是“520”。那时流行这样所谓的数字语,“530”是“我想你”,“1314”是“一生一世”,“520”的话,则是“我爱你”的意思。这样的表白比起什么口琴曲子来,更加会让人记得久远。
他们统一的练习曲目是《友谊地久天长》,女生还好,即便是湛雅菲这样的音痴,仍然会跟着老师练习。而男生们常常不耐烦,姜俊远就总在其中吹出古怪的声音。尽管舒天杰就站在他身边,音色十分标准,也掩盖不过故意发出的长音。
这样低沉的动静总让大家爆笑起来,有的男生就跟着起哄,大声叫“谁放屁了”,姜俊远便挥着口琴反击“你才放屁呢”,于是又是一通笑。音乐老师被顽劣的学生折磨得头痛不已,往往维持课堂秩序,就要好一阵的功夫。
那时不以为然的他们谁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少年因时间的消磨而慢慢绝望,他默默站在人群中,是那么期待着能为心上人吹完那首歌,然而这一切却在无谓的玩笑中一点点地流逝。
多年之后,湛雅菲因此而懊悔万分,可是没有用,那段日子一去不返,终成遗憾。
第二天湛雅菲下载了《sealed with a kiss》这首歌,一路上听着,她总觉得这首欧美情歌仿佛什么时候听过,可是回忆就像游走于手边的丝线,怎么也抓不牢靠。
汕头下班的高峰期拥挤异常,在地铁上不用扶着就能站稳,上车的时候,湛雅菲都不用自己动脚,就能被涌上的人潮往里挤上去。报站名的广播和嘈杂的人声渐渐吵起来,湛雅菲稍稍调高了耳机的音量,闭着眼睛听“It's gonna be a cold lonely summer”。
“听,是什么声音?”站在她身旁的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说。
“什么呀?”另一个高中女生问。
“好像是首曲子。”男孩笑着说。
女孩回过头,看了看湛雅菲说:“人家听歌呢!”
“哦!”男孩恍然大悟。
湛雅菲睁开眼,冲他们笑了笑,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女孩仿佛嘲笑了他,男孩抓着她的手嬉闹起来。
看着这样鲜艳夺目的青春,湛雅菲不禁有点羡慕。她重新闭上眼睛,恍然觉得男孩和女孩方才的对话有点熟悉,就在什么时候,她好像也曾对谁说过同样的话。
换乘车站到了,地铁里发出中英文的提示音,湛雅菲猛地睁开眼睛。
她终于想起来了,舒天杰吹奏的曲子,她的的确确听到过。
那时临近期末,学生们都要放假回家准备下周的考试。湛雅菲和姜俊远约在放学后再说会儿话,他们俩跑到教学楼的顶层,那是高三年级的领地,楼东面的楼梯自由出入,楼西面的楼梯通上楼顶,所以门长年锁着,于是成了一个学生们聚会、谈情说爱的秘密角落。
湛雅菲和姜俊远并排坐在楼梯台阶上,姜俊远拍着手里的篮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湛雅菲说着考试的事,抱怨物理多么难,化学的练习册还没做完,聊假期里想去玩什么,升了高三将会有多么恐怖。
湛雅菲抱膝坐着,支着下巴颇乖巧地点头,对那时的他们来说,生活不过就是上学和考试,时光慢悠悠的,爱情朦胧,死亡遥远。
舒天杰的口琴声从空旷的楼道里缓缓传来,湛雅菲按住姜俊远拍球的手说:“听,是什么声音?”
姜俊远侧着耳朵听了听,说:“什么呀?”
“好像谁吹口琴呢。”湛雅菲往楼下看去。
“啊?谁会在这时候吹口琴?”姜俊远狡黠地笑了笑说,“不会是传说跳楼的那个女孩吧?”
“讨厌!”湛雅菲缩了缩肩膀,坐得离姜俊远近了点,姜俊远低下头,能清楚地看见她微颤的睫毛和薄薄的嘴唇,轻微的接触令人怦然心动,姜俊远的耳尖热了起来。
两人都不说话,轻柔地音乐声若隐若现。
“好像真的有人。”湛雅菲拽着姜俊远的胳膊,凑到他身边说。
怀里的人柔软温润,触手可及,姜俊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脑中绷紧的弦轰然断了。
“哪儿呢?”
“就在那……”
湛雅菲抬起头,话未说完,就被姜俊远附上的吻打断了。
嘴唇轻触的瞬间所有的音乐全部消失,只留下温暖的气息。
姜俊远匆匆推开,紧张地靠在楼梯的栏杆上,而湛雅菲一直傻傻地睁着眼,望着他的脸。
就这么过了好半天,湛雅菲才掩住嘴唇,她趴在膝盖上,把头埋在抱紧的双臂中。
“对……对不起。”姜俊远以为她哭了,慌乱地去扶她的肩膀。
湛雅菲甩开他,不答话。
“我错了,我不是成心的,我……”姜俊远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什么好。
湛雅菲仍不说话。
“你要不打我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忍住……”姜俊远拉住湛雅菲的手,往自己怀里拽。
“你是第一次么?”湛雅菲蒙着脸,小声说。
“啊?”姜俊远脑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问。
“初吻,是初吻吗?”
“是,当然是了!我发誓,我绝对没亲过别人!”姜俊远着了急,恨不得找谁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我也是……”湛雅菲抬起头,轻轻地说,“喂,你以后得对我好。”
“嗯!”姜俊远高兴地使劲点点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听着音乐慢慢消失,看着黄昏变成黑夜。
他们幸福地觉得自己拥有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以为第一次就是恒久不变的许诺,却殊不知第一次其实只是开始,而远远不是最后。
身旁的高中生还在说闹,湛雅菲看着他们微微笑了笑,关上了手中的MP4。
当初在那首歌的伴奏中,她和姜俊远其实已经以吻封缄了。
“徐老师,舒天杰……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陶凡徽趴在格子间的隔断上问办公室的老徐。
“舒天杰嘛,挺文静的小伙子,怎么啦?”老徐抬起头想了想说,“韦修博又过来找杂志了?这回不能白帮他的忙!得让他出点血!”
“没有,我随便问问。”
陶凡徽摆了摆手,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愣愣地盯着电脑看。
眼前的电脑是舒天杰使用过的,他去世后多少显得有点晦气,在陶凡徽来之前就被格式化了,关于他的痕迹丝毫未留,黑色的机身就是普普通通的商务电脑,完全看不出曾经在某个人的手下面,存储过什么又删除过什么。关于舒天杰,就像姜俊远说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不知道就会有种莫名的探知欲,时间越绵长越深不见底,好奇就越会像小虫子一样滋长,在心尖骚动,然后朝着不可知的地方慢慢爬去。
陶凡徽和姜俊远一直在冷战,谁也没有妥协,只是在耗着。从那天起,她就一直执著地问着同事们,舒天杰是什么样的人。
前台说,他不迟到,从来没打过电话来,让别人帮他打卡。
图片编辑说,他是对图片很严谨的人,本来以为他出不了什么好片子,但是交上来的图却都很精致,近乎苛刻的精致。
文字编辑说,他对文字非常认真,他的稿子省去了校对的不少麻烦。
流程编辑说,他从来不会迟交稿子。
主编说,他沉默但是努力。
陶凡徽问了一圈,好像舒天杰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点什么,而这些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形容词,温和、安静。
如果只用温和、安静来拼凑出一个人二十几年的生命,那么即使再华丽的遣词也只能造出短短一句话。
而这就是舒天杰么?就是姜俊远所谓的她不会知道的他们么?
陶凡徽并不相信。
究竟是什么让湛雅菲、姜灵安、姜俊远、韦修博都在执著地寻找,使他们每个人仿佛都遗落在过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死去的舒天杰,简单到只有两个词就能囊括一生的那个人才能回答。
或许他平凡的生命里真的掩藏了什么神奇的秘密,陶凡徽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窥探舒天杰的世界的。
坐在舒天杰曾经的座位上,伴随着他兴许也注视过的窗外风景,她泡了一杯据说舒天杰也喜欢喝的花草茶,打开了已经沾满尘埃的留下舒天杰文字的往期杂志。
那天陶凡徽在杂志社一直待到了深夜。
缺少姜俊远呵护的夜晚多了一个人难得的宁静,合上最后一本杂志的时候,她有点失望,里面没有她感兴趣的关于姜俊远的只言片语,也没有她预期的刻骨铭心与深切爱恋,但是她好像懵懂地知道了他们都在找的是什么。
那普通的人生中掩藏的不是珍奇秘密,而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青春,是被遗失的一个遥远却明亮的梦。
陶凡徽周末去了姜俊远那里,在门口她迟疑了一下,没有用自己的钥匙,而是敲了门。
两个人一周未见,都有些憔悴,姜俊远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替她拿她喜欢喝的花草茶。听着姜俊远在厨房里的声音,陶凡徽就能分辨出他在做什么,花草茶在第二个抽屉里,勺子则是第三个。她的杯子在上面的橱柜中,和姜俊远的杯子码在一起。
这个屋子是被她改造过的,一点点过去的痕迹都没有,然而过去这种东西,终究还是留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想到这里的陶凡徽在写字台前发现了她不熟悉的东西,依然是陈旧的《夏旅》杂志,旁边还用活页纸写了简要的目录,著名“齐”或是“缺”。
举着花草茶进来的姜俊远静静地看着陶凡徽,陶凡徽拿起那页活页纸,装作若无其事地冲姜俊远笑了笑说:“这是你整理的?很细心啊。”
姜俊远点点头,没有答话。
陶凡徽拿着笔,在那张活页纸上涂涂抹抹,姜俊远上前了一小步,但是还是没有拦住她。
“这些我都有。”陶凡徽把纸凑到姜俊远眼前说,那上面所有标明“缺”字的地方,都被她画上了对勾。
“你不是拿不出来么,那么久以前的样刊不好找。”姜俊远接过来,重新折好放在桌子上。
“我可以印呀!”陶凡徽盯着姜俊远的眼睛说,“而且你也不要做无用功!韦修博都帮她找了不少了,你的这些人家没准都有了!”
“唔。”姜俊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淡漠的态度让陶凡徽压抑的不快彻底爆发出来,她一把抓过姜俊远的手机,翻出湛雅菲的手机号,径直塞给他说:“给她打电话!问她还缺什么!是不是找完你们就踏实了?就不折磨我了?那我帮她印,我帮她找!”
“凡徽……”姜俊远为难地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怜惜的目光。
“打!现在就打!”陶凡徽推开向她靠近的姜俊远,固执的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得说。
“别这样,我不是……”
“你不打,我帮你打。”
两个人对峙着,陶凡徽并没有让步的意思。最终还是姜俊远皱起眉,低头摆弄起手机。
“你怎么不打?”陶凡徽逼问。
“有些事不用当面说也能解决。”姜俊远淡淡地说,短信的铃音随之响起,他看了看,念道:“谢谢你,还差2005年第8期,2006年1月特刊,和2007年第6期。”
“好,我去帮她找。”陶凡徽猛地转过身往外走。
姜俊远一把拉住她,焦心地问:“凡徽,你到底怎么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