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的悲剧(2 / 2)
于是宋江一刀杀掉阎婆惜,仓皇逃往沧州。宋江本来是悠然自得的小官,“杀惜”之后,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从此他无由自主,亡命天涯,一步步堕入风尘。成天挺着一把朴刀,衣衫不整,踉踉跄跄奔走于肮脏的江湖。
在江州,宋江的人生之路更是跌至了最低点,不惟饱受精神和肉体的痛苦,还险些丧命。他出入酒楼酒馆,纵情狂饮。既在痛苦中期待大赦,又在新结识的兄弟间得到些许快乐。武松、戴宗、李逵、张顺这些鲜活的印象并不能平息他心中的一缕忧伤,宋江面对着浔阳江,酒入愁肠,触景感怀,自斟自饮不觉题下了:“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效黄巢不丈夫!”此际此刻,内心的沉重无以形容。
宋江上梁山后,争论最多的是“招安”和“玩弄权术”。事实上,“权术”仅仅是处理问题的手段,玩弄权术,不见得这个人就很坏。比如第34回,宋江要把霹雳火秦明招降,就设计把秦明俘虏,派人骑上秦明的马,穿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头盔,到处去杀人放火,死人无数。最后秦明回去,不被上司信任,无路可走只好投降。再有为了招玉麒麟上山,打造品牌,提高知名度,宋江派军师吴用潜入大名府,又是打卦占卜,又是暗题反诗,串通官府连哄带吓把卢俊义弄得家破人亡、险些丧命,无处存身,不得已上了梁山。这事儿干的不咋样,甚至说有点缺德,但是作为一种谋略,他成功了,达到了预期目的。这就是权术。
宋江初上梁山,晁盖即以寨主之位相让,他再三推辞,并不接受。宋江心中未尝不想做寨主,取而代之,只是时机未到,人心不服,条件尚不成熟。梁山大寨的第一把交椅像个火山口,众目睽睽之下,贸然坐上去,屁股要被烧焦。数日后,宋江便在梁山竖起一面“替天行道”大旗,并慷慨陈词,情状感人,借机招揽四方好汉、扩大自身的影响。后来更是借攻打祝家庄之际,亲自下山,操纵军队积累资本,增加自己在梁山将士中的威望。当然,宋江确有一定的组织、军事才能。作为一支军队的头领,如果胸无点墨,麻绳串豆腐,是站不住脚的。书中所记,梁山军的许多次战役像祝家庄、破高唐,下青州,闹华州,攻打大名府曾头市及“两败童贯,三败高俅”,都是由他亲自指挥并得取胜利的。晁天王一介村夫,粗豪有余、韬略不足,心中有气却也无法……
这大概就是后来盛极一时的“宋江架空晁盖”?
“招安”一事论述精辟者莫过于鲁迅:“一部《水浒》,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
就宋江本人来说,如果能在仕途上春风得意,他是决不肯上山的。但是命运没有眷顾他,杀惜、刺配、被判死刑,“名又不成,功又不就”,连命都保不住了,只好“权借水泊”被迫上了梁山。在内心而言,落草为寇仅为权宜之计,以梁山为阶梯,全伙招安走向朝廷的庙堂,才是最佳的出路。对于宋江来讲,招安是“忠君报国”,为国家出力,“为兄弟们找一个好的归宿”,符合一个小吏的人生理想,不能简单的视为变节投降。
晁盖一死,宋江当了梁山的首领。他采取了一些措施:一个是把梁山的堂名改了,原来叫做聚义厅,而改成忠义堂。堂名改了,口号变了。正式接受招安后,宋江把旗号也换了,过去梁山泊有一面旗子,写着“替天行道”,招安后,“替天”改成“顺天”,“行道”改成“护国”,“顺天护国”,忠臣良将……
为招安宋江几费周折,用心良苦,付出极大心血。对手高俅被俘后,他竟“纳头便拜”,口称“该死”,亲自出马,两上东京,派人求见殿前太尉宿元景,并设法打通皇帝宠妓李师师,做“枕头文章”。菊花会上,他赋词《满江红》,“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乐和演唱给大家听。武松当场直言:“今日也招安,明日也招安,把兄弟们的心都冷了!”黑旋风李逵则骂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忠义堂一片沉寂。第一次招安,诏书扯碎,宋江精心安排的酒宴被梁山好汉搅的一塌糊涂,偌大的堂内只留下一个浑身发抖的陈太尉和满地的酒缸碎片。
梁山军招安后,主要干了四件事:平辽,平田虎,平王庆,再有就是征方腊。方腊又名方十三,睦州青溪人,率众在歙县七贤村举事,队伍扩展至十多万人。曾打下6州52县,改建年号,威震东南半壁。征方腊在《水浒传》里写的最惨烈,双方伤亡都很大。以往俘虏了朝廷将官,宋江总是比较温和,说小可宋江,被迫暂住水泊等等,打方腊的时候不一样了。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自称“天兵到此”,叫嚷:“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对于俘获的方腊军将领,不是推出去斩首,就是“剖腹剜心”祭奠阵亡的梁山兄弟,无所不用其极。他整个人似乎变了。宋江手下的108名好汉,征大辽、平田虎、灭王庆的时候,没有伤一个。而到南征方腊完了回朝的时候,108个弟兄,有的战死,有的阵亡,有的病故,有的离去,有的出家,最后仅剩下了27人。如宋江自己所奏:“自从奉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先退辽兵,次平三寇,弟兄手足,十损其八。”京城的百姓看到这个情景,嗟叹不已,也很感伤。
南征之后,宋江以功封为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他的心境却并不欢畅: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仅存的27名同生共死的弟兄,有的被贬为庶民,有的被害死,有的被迫回乡,有的重新回到山林中去,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宋江一脸愕然。自到楚州就任,公事之暇他时常出城游玩。楚州南门外,有个地方,名唤蓼儿洼。“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其内山峰环绕,龙虎踞盘,曲折峰峦,陂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是梁山泊水浒寨一般。”宋江遥望蓼儿洼,亦自伤感,慨叹一声,问道:“想我梁山兄弟聚义时,一百零八人,何等热闹,如今功成名就,却作鸟兽散。难道,我宋江错了?”又想:“人终不免一死。我死之后,倘能葬于此处,岂不甚好?”数月后,钦差赐酒,宋江卢俊义两人均被高俅用慢性毒药害死。花荣、吴用自缢而亡。而那个惯用两把板斧、逞匹夫之勇的莽汉李逵,也被宋江自润州召回,以“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啸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为由弄死。至此,“山排巨浪、水接遥天”规模壮大的梁山泊大寨灰飞烟灭,全军覆没,以一场凄凉的悲剧收幕。“蓼儿洼”果真成了宋公明的埋骨之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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