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静祀冠冢两重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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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山虎没注意朱君翊的脸色,继续讲述道:“后来堂主来了巴城,开香堂,收会众,教会了俺们很多道理,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俺们汉人习惯了以家乡地域抱团,各立山头,拉帮结派,互不交往,遇事又互不援手,甚至涉及到好处时就水火不容,对本地人低眉顺眼,对自己的同族却比坏人还狠心肠,这样的一盘散沙,怎会不受欺辱?汉人就要有自己的骨气,被抢就要抢回来,被欺负就要打回来,息事宁人只会助长坏人的气焰,坏人会更加猖獗,更加肆无忌惮。那些泰西教士说什么被打了还得把另外半拉脸给别人的蠢话都是忽悠俺们这些老实人的,为了就是要俺们给他们当奴做马。’……额,他老人家说了好多,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几句,说的太对嘞!俺们当初就是因为太胆小,才被这些土人讹上嘞!”

“他竟然这么说?”朱君翊惊地合不拢嘴,这番说辞、这番见识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讲得出来的。至少来说,这个人必须很了解华工的境遇,更要非常洞彻基督教会的教义才行。朱君翊突然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难道,这个堂主会是一个真正的穿越者?他突然对黑衫会的堂主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曹山虎依然地自说自话,接着道:“堂主怕俺们这群老实人吃亏,又专门安排蔡家荃蔡大哥教授俺们武艺,强身健体还能防御匪盗,虽然俺们这个把月只学了个皮毛,不过再见到匪盗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了,嘿嘿!”

朱君翊微笑着由衷赞道:“嗯,曹大哥的勇气和身手都是蛮厉害的。”

曹山虎哈哈大笑,谦虚了几句,又道:“前几天那帮匪类就有八九个人来打过甘蔗田的主意,不过被那些拿锄头的弟兄赶跑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鼓动这么多人来闹事,俺们也是大意了。他们那个领头的是鬼伢子,听他说芭提雅糖厂的牛被人毒死了,怀疑是俺们汉人干的,非要抢了俺们的牛去干他们的活,这不是欺人太那个甚么!还是堂主他老人家说的对,对这帮人,还真就得硬碰硬,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才行。”

朱君翊点点头,想起那些受伤的华工,忍不住忧心地问:“今天死伤不少吧?”

曹山虎阴着脸,答道:“是!三个死了,四十多个带伤,王大脚的脸被从上到下豁开个口子,算是破了相嘞!李二狗浑身上下都是伤,没一个地方是好的,连生儿子的地方都……还有几个都半死不活,今后的生计都难了。”

“那些土人现在怎么处理的?”

“唉……”曹山虎叹了口气,道:“今天就为了这些土人的事情,会里的几位大兄闹地非常不快。”

“噢?为什么?”

曹山虎略带不满地道:“还能为什么,就是要杀还是要放哈!有些大兄认为虽然是对方来闹事,但是双方互有死伤,应该好好谈一谈,把对方放了,然后双方讲和。”

朱君翊听了,摇了摇头。

曹山虎又道:“还有几位大兄认为对方三翻四次前来打架滋事,俺们如果软弱地放人,今后只怕对方得陇望蜀,更要嚣张无人了,干脆就地把人全宰了。”

朱君翊听了,还是摇了摇头。

曹山虎奇道:“这可奇了,今天堂主的头也是这样摇来摇去,你们都生摇头病了?”

朱君翊被曹山虎逗乐了,却不明说,只问:“最后你们堂主是怎么决定的?”

曹山虎沉默半晌,才道:“堂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决定暂时把人押在货栈,过几天再说。”

朱君翊暗自担心,这个问题比较棘手,杀人还是放人都不是良策,如果不声不响把人杀了,万一事情败露,那就是种族屠杀,是会直接引起华土两个民族的直接矛盾,没准还会引来更大范围的祸端,到时生灵涂炭可就大大不妙。当然放人也不行,把人就这么放掉,对内无法向死伤人员交代,会造成华工会众内部的离心离德,甚至黑衫会几个月来做出的所有努力尽付东流,既然你连最基本的公道都无法主持,还谈什么开香堂?没人信。而且,那群土著人都不是善茬,这次没成功不代表他们就不会来闹下一次,甚至下一次的规模可能就会上千,如此没玩没了地斗争下去,甘达里亚糖厂还能继续经营下去么?不能经营不能养活所有人的时候,也就是最后的时刻。

而且巴达维亚到底是荷兰人的天下,荷兰人的态度也会十分关键,不偏袒不作为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这么做必然会削弱荷兰人的威信,同时刺激双方的矛盾升级,各自采取非官方的方式约架,如果荷兰人偏向华人,势必会更加刺激土人的怒火,如果偏向土人,那么必然要逼迫华人交出凶手,如果荷兰人有意放任甚至顺手推舟,那么很可能就是更大规模的种族冲突。

所以,这是个烫手山芋。

然而黑衫会堂主现在的做法朱君翊更加不能苟同,矛盾没有继续爆发不代表它不继续存在了,那么多人扣在那里光吃喝拉撒就够黑衫会受的,况且,人在幽禁的时候最容易产生情绪冲动,一个人就是一颗地雷,那么大一群人……不炸还好,只要炸,就会是天崩地裂。

如果是我,应该如何处理?朱君翊深思着这个问题。

曹山虎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用袖子擦了擦,爱不释手地看了看,这才递给朱君翊道:“小兄弟,这是你当天留在货栈的东西,堂主要我转交给你。”

朱君翊抬头一看,却是那把乌黑匕首。朱君翊接过来,抚摸着打磨光滑细腻的刀鞘,回忆起高升和妮娜来,心底立刻涌上一股浓郁的酸楚,妮娜和高升受苦的时候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使已经手刃了仇人,他心中的那根结始终无法解开,他觉得有必要再为两位朋友做些什么。

“曹大哥!”

“啥?”

朱君翊面色哀伤地道:“我想给两个朋友立个衣冠冢,不知道在哪里合适?”

“衣冠冢?”曹山虎一时没明白朱君翊的意思,待朱君翊解释后,一拍脑袋道:“屋后有片小山丘,到处都可以,明儿个俺陪你去。”

第二天一早,曹山虎发现朱君翊的左手臂上多了一处包扎的伤口,朱君翊没有讲,他也就没有问,背上一把木铲带着朱君翊去了那片椰林后的山丘。朱君翊最终选择了一块微风习习、椰林环绕且能俯瞰整个甘达里亚糖厂的位置,他坚持自己来动手,而拒绝了曹山虎帮忙的好意,就用那根几乎跟自己一边高的木铲一下两下很认真的挖出了两个墓坑,然后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两片衣襟分别埋进去。朱君翊想了一夜,他没有能够留下高升和妮娜的任何东西,好在朱君翊一直穿着朱家奴仆的那身衣服,布料都是一样的,三人共同经历过的痛和苦中,唯一可以物化的念想竟然就是仇人府上的衣服,这实在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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