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血洒原野(1 / 2)
临江仙
火种刀耕寒复暑,长烟落日鸡鸣。
汗滴禾土背如弓。一瓢粗淡饭,
几度暮天红。
落叶西风寒雁泪,休言古道难行。
蛙声四面叫春风。海填精卫鸟,
天降彩七虹。
第一章血洒原野
“老周,永别了!”刘满柱戴着沉重的脚镣,踉跄地站起身来,贪婪地望着我,陡然投过两道雪白的亮光!
我脑袋“嗡”的一震,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那是我在儿时见过的,农村生产队杀羊子时,那羊子被屠夫按倒在案板上的一瞬间,面对寒光闪烁的屠刀,散发着求生、惊恐、绝望的、异常白亮的眼神;
那是生产队宰牛时,一头浑身发抖等待宰杀的牛,惊恐万状地瞪着滚圆白亮的、泪洼洼的眼神,望着人们……
我真想救下这只羊和牛,但自知一个幼童的诤言无法说服大人们改变他们杀戮的决意,于是它们那刻骨铭心的眼神就永远镌刻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
而今天,我看到了那同样的眼神。
那是一个健康的、理智清醒的人即将离开人世,最后极力想再多看几眼人世的贪婪、求生、绝望、惊恐、致白眼球异常放大而释放出的耀眼白光!
刹那间,我喉咙哽咽,眼眶发热,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但瞬间意识到,如此神情,在这样一个肃杀森严的场合,与一个铁面无私的执法者的形象很不相称。
我必须强忍住,决不能让泪水滚落下来,在大众面前失态。
于是我调动最大的意志,紧咬牙关,快速转动眼球,频繁上下眨眼,但已不能正常应答,我只发出“哎……哎……”并迅速将脸转到一边去。
今天我这是怎么了?从事检察工作20多年了,执行死刑监督也不下几十次了,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
是同情吗?是怜悯吗?……不!他很残忍!简直惨绝人寰!
那是为什么呢?是同情他的遭遇吗?我也说不清,反正有一种深深的痛惜和火辣辣的不平与愤慨,夹杂着一种深切的痛楚般的悲哀,瞬间堵住了我的咽喉,堵得我发慌,堵得七窍冒烟,堵得不能自制……。
刘满柱杀人案的执行死刑命令下达,公检法各单位开始紧张地做着准备工作。
今天是执行死刑的日子,我作为承办这个案件的检察官又是死刑监督组成员,吃了点早点,就急匆匆夹着公文包向看守所赶去。
湛蓝的苍穹深邃得让人感到不安,几颗还未睡醒的星星在伸着懒腰,蹬着腿,眨巴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四周绵延山脉,茫茫苍苍,依稀可辨;近处山坡上蓬勃茂盛的丛林、灌木,由墨绿变为红黄。
这个有着光荣历史传统的山区小型城市,掩映在一片深秋之中。
街道两旁的树叶已经泛黄,打着卷儿,开始飘落。一阵狂风袭来,滚滚黄尘裹挟着干枯的树叶、杂草,旋转、扭结成一个个黑黄的柱子,在街面上快速流动着,时而冲向街边的树木,时而扑向行人的脸庞,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人们挥动手掌快速扇去扑到嘴鼻边的尘土。地面上焦黄羸弱的野草在狂风中惊悚颤抖。街边树木上红黄的树叶也被狂风撕扯得纷纷飘零……
凄然一幅花草凋敝、春华退去,惹人伤感的萧索景象。
我感到了一丝透骨的凉,打了一个寒颤,本能地收缩了一下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那一张张白色的写着黑体大字打着红叉的《死刑布告》,已赫然出现在十字街口、闹市的建筑物墙壁上。
上下班的人群纷纷围拢、驻足观看。有的三五成群惊愕地议论着、诉说着什么。我绕开人群,快速走向关押死囚的看守所。
此时看守所外已停放了十几辆执法车辆。看守所大院内刀光剑影,制服严整。公安、武警、检法两院等机关执行任务的人们早早就聚集到这里。
帽徽、领花、肩章的闪光与刺刀的寒光交相辉映。
一轮红日腾地从东方跳起,将一道剧烈的阳光猛地抛向大院,火辣辣地烧向每个人的脸颊、头顶。使原本就耀眼的各类徽记、器械在夺目的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道道交叉错落、密密麻麻的光柱,杂乱无章地照射着。
人们只得手搭凉棚相互打招呼。我寒暄几句,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看守所值班室。这时死刑犯已提押到值班室,刚一推门进去,刘满柱看着我,眼睛一亮,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向我告别……。
我半晌转过身来,环顾四周,地下已站满了人。刘满柱已经坐了下来,狱警们正在忙碌着给他剃头,洗脸,刮胡子。洗漱完毕后又扶他坐在了凳子上。
我走到他身边说:“最后再抽我一支烟吧!”。
今天出家门时我特意装了一包好点的香烟,于是把烟盒撕开,抽出一支递给他。
他感激地微微笑了笑,用戴着手铐的、并拢着的双手颤抖着接了过去,迅速塞到嘴边,上下唇将其紧紧夹住,我掏出打火机砰然打出一串淡蓝色的火苗,慢慢给他伸了过去,帮他把烟点燃。
只见他低下头去狠狠地一口气就吸进去了半支。
那洁白的烟卷随着他猛烈的抽吸,闪烁着火星,快速向上燃烧着,并发出“吱吱吱吱”的声响。
那燃烧过的白色烟灰还在他那微微颤抖的两指间夹着,长长的,稍稍有些弯曲,然后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这白色烟雾顺着他的面颊、头顶袅袅升腾、盘旋、弥漫……
望着……望着……,我的思绪也随着这白色烟雾盘旋、萦绕、飘逸回了一九八五年……。
那是一个坐落在大山脚下,只有二百余户人家,几百口人的小山村。
村子坐西向东,依山而居。村里的房子呈扇形不规则地排列在山坡下,取名叫山底村。
山坡上植被茂盛,灌木成荫。村子周围是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的梯田。
梯田里种满了玉米。正值仲夏季节,玉米在主人的精心培育下,热情奔放、竞相增长,已抽茎拔节,长有一人多高。远远望去,一块块玉米梯田连成一片,形成墨绿的汪洋。阵阵微风拂来,波澜壮阔,绿涛汹涌。
玉米属雌雄同株,生殖机能均已发育成熟。雄性花穗已勃然怒放,进入散粉期;雌性花蕊也青春难耐,想入非非。雄穗、雌蕊含情脉脉,魂牵梦绕。
“红娘”化作一阵微风翩翩而至,拂动花粉弥漫开来。
“新郎”、“新娘”盖着蓝蓝的天,铺着黄黄的地,欢快地、美妙地热恋着、孕育着。
四周地边茂密的草丛中,万千昆虫齐声鸣唱,成群结队的蝴蝶在玉米梢头环绕、飘逸,翩翩起舞。
一只知了急匆匆飞来,架在玉米杆上,鼓起肚子,扇动翅膀,雄浑激越地唱了起来,原来它也不甘落后,赶来为这场集体婚礼当起了吹鼓手。
它们仿佛是玉米王国盛邀而至的婚庆乐队,仰或是这些大千世界的精灵感荷于大自然的恩泽,兴致勃勃地为这一年一度伟大生命的诞生,而欢呼、歌唱!
“天鼓”隆隆,瞬间天空乌云密布。
燕子盘旋着、惊叫着,冲向乱云飞渡的苍穹。
喜鹊、乌鸦一边鸣叫,一边战战兢兢钻进树林深处躲藏起来。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霎时间,狂风四起,漫卷着沙土石砾扑向玉米地,“飒飒飒飒”响成一片。
玉米秸杆、茎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仿佛一伙须发飘逸的老头开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东倒西歪,笑得莲花朵朵。
一块块、一层层的玉米梯田,类似一条条墨绿的绸缎,此起彼伏,随风飘舞。
风在雨头,雨在风后,漆黑的天空一阵银蛇狂舞之后,巴掌大的雨点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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