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门家村(1 / 1)
门家村不大,不到一百户人家,分住在四五个山坡和沟里,几乎没有什么平地,许多的水田还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那时是公社组织干部、知青、民兵和老百姓沿一条条山坡挖土垒石而成,这样,也就可以和平地一样一年两季庄稼了,一季水稻一季麦子,只是靠天吃饭的时候很多,产量很低,加之每户的田地又很少,只有石头很多,山坡上是,河沟里也是,到处都是,可就是没有任何价值,所以门家村一直是汉水镇的贫困村,而汉水镇又是石强县的贫困镇,石强县又是国家级的贫困县,一级级的贫困就这样一直压在门家村人的头上了。门家村的路也不好,离到镇上的公路和原来的乡政府要走半个小时,还要过两条小河,乡政府以前还有一条小街,街上还有小学、供销社、卫生院、商店什么的,前些年乡也给撤了,所有的单位也都没有了,现在除了那些沉旧的房子住了些百姓外,小街也就荒费了,还好,离公路最近的河上前几年修建了一个水泥桥,离村近的河还是用木头捆搭的便桥,机动车也就只能开到这便桥的前面了。上了公路,到汉水镇上走路也得一个小时,做车就快了,不到半小时,
门家村里稍微有些能耐的人,都是到外面跑生意做买卖,有力气的,都是长年在外面去打工,有门路的,就举家迁移到了镇上或者县里,到了现在,就只有不到四十来户人家仍然守在门家村,守着这些山坡、种着这些土地、看着这份家园,这四十来户里大多是些以前没有文化,或者身体不是太好,或者因为家里有病人、有学生上学欠了债的人家,总之一句话,都是些穷困户,都是些没办法的人家。
门德贵就是这样的人家。门德贵三兄弟,他是老大,他父亲在的时候,家里就穷,所以他是一天书也没念,大字不识一个,他不抽烟不沾酒,两个兄弟,老二读了初中,现在在外面做饮食面皮生意,养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经济也是一般,老三是上了学,中专师范毕业后,就在镇上小学教书,媳妇没有工作,只养了一儿子,经济也只略好一点。门德贵的身体一直比较单薄,年轻的时候就力气不大,现在老了,更是有些虚弱,他的老伴和他一样,也是目不识丁,身体也不太好,有着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一到季节,整天就不能离开去痛片的支撑了。
家里有三间土房,还是门德贵父亲在的时候,和他一起盖的,老二、老三在门家村也就没房子了,平时也难得回村,只是到了每年的清明和年三十,要给老人烧纸了,会回来一趟,完事了,很多时候饭都不吃就又走了。
门德贵没文化、身体又不好,只能自己摆弄那不多的一点坡地,一年除了吃饱一家人的肚子,连多余的粮食都没剩下多少,更别说钱了,老伴也就每年喂头猪,平时养点鸡,靠着猪和鸡屁股银行,反而落的钱比门德贵还多,家里吃盐、穿衣、门涛上学什么的都靠的老伴的收入了。一直到门涛上大学了,家里还没用上电了。就那四十来户人,也只有他们一家没有用电,不用电,一个是因为门涛一直在上学,另一个就是为了门涛如果要上大学,门德贵是一毛一毛的省,反正是能省的钱他都在省,他也是没办法呀,谁让他挣不到钱了!
门涛的小学前三年是乡上上的,那时还好,天天放学回家吃饭,他也就没饿过肚子。三年级上完学,乡给撤了,四年级就要到汉水镇上去上学了,那一年,村里有几个孩子后来都缀了学,可门涛很想上学,门德贵也就咬牙坚持着支持。在镇上上小学,大多都是住校,可门涛自己坚持着不住校,这样就可以省很多费用,和在乡上上学基本一样。四年级也就十一岁,还略显瘦小的门涛就每天上学一个半小时走路,放学又是一个半小时,最怕就是遇上雨天,那时到镇 上的路还是泥路,被拉货的车压的有很多的深沟,一下大雨就是泥泞难走,五年级第二学期的一次刚放学走在路上,突然倾盆大雨,门涛又没有带雨具,当时能躲雨的地方也得一两公里,为了不把带的书包淋湿了,门涛脱下外套裹在书包外面,然后又把书包塞在胸前的衬衣下,弯着腰一口气跑到了能躲藏的地方,书包没湿,可门涛却感冒了一周才好。上中学了必须住校,费用是越来越大,门德贵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在学校,门涛一直是能省就省,一支牙膏他可以用一学期,都还会剩下一些。高中,门涛考上了县上的高中,可是门涛没有和家里说就自己放弃了,还是在镇上的高中上学。整个上学期间,尤其是住校以后,很多时候,门涛都是在半饱半饿中度过的,他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一毛一毛的省,反正是能省的钱他都在省,他也是没办法呀,谁让还不到挣钱的时候了!他一直以来,学习都是在中等,有时还偏上一些,但从来没有过落后,也没有过最好。
在高一的时候,他从同学那里,借到了一本书《雨花石的故事》,他看了很有感慨,雨花石那么名贵,为什么就不长在门家沟了,门家沟可有的是石头呀,从那时,他就记住了雨花石,记住了有雨花石的地方金陵。在高考填志愿时,他根据自己的成绩,除了选了几个本省学校以外,也选了一个金陵理工大学。谁知道,命运就是这么神奇,雨花石仿佛和他通灵,最终他就被金陵理工大学录取了。通知书下来,门德贵一言不语,他的二叔和三叔都劝他放弃,说是太远了,负担会太重。可一向懂事听话并且软弱的门涛,这一次他十分坚定,他要上大学,要去金陵上大学。他给父亲承诺,他只要第一学期的学费和最少的生活费,到了金陵,他可以自己一边上学一边养活自己。望着长了十九年,第一次如此绝拗、如此坚决的儿子,门德贵做了他一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那就是哪怕拆房卖瓦、自己去卖干自己身上的血,也要支持儿子去上他想上的大学。
千辛万苦、千方百计、千言万语,门德贵用尽了这一生最大的努力,家里能卖的全卖了,只要能借的地方一千元不嫌多,、三十、五十元不嫌少,终于凑来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么多的六千二百元。在门涛走的头一天晚上,门德贵打开了家里门涛他三叔过年送的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碗,也给门涛倒了一碗,说:“涛娃呀,你老子一辈子没出息,你娃落在我们家里,把你娃亏待了,你上学,老子也使尽了力了,我是真没办法了,出去了还要你自己多争气,我虽然没出过远门,可也听人家说过,穷家富路,我和你妈你就不要担心了,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将来像你两个叔一样,娶个媳妇,养了小孩把家安在外面,不能再落在门家村了,只要能那样,你老子就是埋进了坟里,我也会说,涛娃,你是个好娃,你是爸的好娃呀!”门涛端着酒,看着已经精疲力竭的父亲,什么也没说,从来没喝过酒的他,一大碗酒,一饮而尽,醉了,睡了。他不知道,门德贵,也是,一大碗酒,一饮而尽,醉了,睡了。
就这样,门涛来到了金陵,这个落花如雨,花雨落地为石的地方,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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