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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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日头高照,地面被晒得滚烫。纪檀音风风火火地冲出客栈大门,一头扎进外面闷热的天地里,对着街上稀疏几个行人,突然感到几分难以言描的错愕和失落。

方才阿坤挨打的地方留有几摊干涸的血迹,四周交叠着凌乱的足印,纪檀音认出那是自己的鞋样,应是先前和谢无风争执时心烦意乱地踏出来的。

找了一圈,看不见簪子,他焦躁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佯作闭目养神的王伙计旁观许久,见他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这才揉着眼睛站起来,问:“小官人,是找簪子吧?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不要,替你收在这儿了。”

纪檀音大喜过望,连忙道了谢,摸出一钱碎银赏了他,问:“王哥,可见到我表哥往哪里去了?”

“好像去长街那头的玉露客栈了,离得远,也没看真切。”

“我去找他——”纪檀音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罢了。”

才闹过一场,他就这样找过去,谢无风会作何感想?会当他在示弱吗?纪檀音可没觉得自己先前说错了话,顶多——顶多就是不该那么暴躁。

他和王伙计各靠着一个石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当地风土人情。

朝远处望去,长街笔直延伸,玉露客栈的店招隐没在青砖绿瓦之间,几乎辨识不出。纪檀音手里握着做工粗糙的银簪,被头顶的骄阳晒得晕晕乎乎,忽而想念起问灵锋上终年清凉湿润的气候。

也不知师父还好么?

纪恒喜欢闭关,他常说习武之人练剑练气,最终都是修道修心,因此常常独坐于黑屋内练功,短则几日,长则二月。纪檀音两日给他送一次饭,见师父盘坐于地,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却悠长,便生出玩心,偷偷揪一把他下颌的白须。他以为师父睡着了,可纪恒总是即刻就睁开眼,眸中精光闪烁,神采奕奕。纪檀音惊奇极了,询问起来,纪恒说了一堆“我即万物万物即我”之类的大道理,纪檀音听不懂,又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做个鬼脸,丢下一句“反正我不闭关,师父休想劝我”就跑远了。纪恒哈哈大笑,果真从不勉强他如此修行。

师父可真是天下最好的师父。

想完了师父,纪檀音又想谢无风。一时觉得他是个讨厌鬼,一时又觉得此人其实不坏。不论怎么说,谢无风是个怪人,他和自己是很相反的,行为放浪,言行无度,悲观厌世,纪檀音也说不清怎么就和他做了朋友。

他想了一会,又为自己想他这件事而着恼起来,自顾自生闷气。恼怒和回忆在狭窄的空间里挤压碰撞,最后杂糅成又酸又涩的味道。

纪檀音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吓了王伙计一跳,他道:“我去玉露客栈看看。”

两家客栈在同一条街上,各占一头,这些年来一直暗中较劲,连取名都是一样的附庸风雅。

纪檀音询问玉露的伙计可有一个年轻男子带小丫头进店,伙计点头承认,没等纪檀音吩咐就麻利地跑了,丢下一句“我给您叫去!”

跑堂的会看眼色,见纪檀音虽衣着朴素,但眉目英朗,尤其腰间悬着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剑,连忙沏了一盏茶奉上。

纪檀音道了谢,却无心饮用,左手指尖搭在映雪剑剑柄上,紧张地敲击着。

他不知见到谢无风时应该摆出什么姿态,声势强硬,还是平淡如常,抑或稍微表示一点对于先前失态之举的懊悔……

心意未决,谢无风就跟着伙计来了,纪檀音仓促之间没能展现任何一种预设的态度,反而把慌乱和紧张暴露了个彻底。

谢无风倒是平静从容,之前纪檀音骂他时他也很平静,这会悠闲地迈着步子,身体自然地摇晃着,行动间散发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纨绔气质。

纪檀音站得很直,像一柄铮铮作响的利剑。谢无风走到他面前,懒洋洋地寻了一张杌凳坐了,看起来没有开口的打算。

纪檀音感觉脸上有些发烧,硬着头皮问:“那个哑巴妹妹呢?”

谢无风道:“她受惊了,不愿回鹤林客栈,只好安置在这。掌柜家的娘子看她可怜,带她洗澡去了。”

纪檀音“哦”了一声,直挺挺地杵着,眼看谢无风把伙计倒给自己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不太满意地咂咂舌头。

他等着谢无风说点什么,像前些日子一样,哪怕浑话也好,两人一笑闹,什么不愉快都过去了。

但谢无风今日偏不随他意,自顾自饮茶。

纪檀音心中难受,他骄傲惯了,梗着脖子不肯道歉,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僵持了一阵,纪檀音道:“那你照看着她,我接着去找麻脸。”

谢无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纪檀音绷着脸,他太年轻,掩藏的动作拿捏不好力道,失望和委屈反而欲盖弥彰。谢无风不动声色地瞧在眼里,心中泛起隐秘的舒畅和满足。

或许也有一丝心疼,但他强迫自己关注这件事:他仍能掌控纪檀音的喜怒哀乐。

纪檀音猜不透他的心思,只知道谢无风还在恼自己,负气地离开了玉露客栈。

不大的商丘县城里,玄刀门和朱月阁共计三十八名弟子正在搜捕人拐子。

麻脸是遁入昝家堡后消失的,因此大批人马都分散在附近。昝家堡族长再富有也不过一介乡绅,不敢得罪这些舞枪弄棒之徒,听说是追人拐子,还遣了众小厮帮忙寻找。

纪檀音倒有不同想法,他和麻脸在兖州就撞上过,麻脸怕极了他,脱身之后应该不敢继续在商丘停留。他本就是一路流浪而来,这会说不得已经出城去了。纪檀音思索了一阵,往西南方向追去。

商丘是座小城,商铺聚集在方圆五里之内,周围零星散落着数个村庄。纪檀音在乡间土路上行走,太阳晒得路面干燥疏松,灰尘被踩踏得四处扑腾,吸进鼻子里,是暖烘烘的味道。他有些心不在焉,沿西南方向奔出十里,除了几个背着背篓,脚步迟滞的农民,并没看到麻脸的影子。

正要打道回府,远处枯黄的稻田忽然摇晃了几下,伴随着簌簌声,清晰显露出一前一后两条印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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