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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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天寒,若非为了维持生计,无人愿意顶着满面风霜出行,因而街上往来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只剩御街还有些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繁华气象。

应承安牵马穿过人潮后忍不住慢下脚步,回身向后看去,片刻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喟道:“若是天下各处俱如此街,便是叫我立时去死也甘愿。”

宿抚与应承安并肩而行,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他身后跟着一匹皮毛雪白的骏马,马缰虚虚的挂在手腕上,不需特意牵引就知道跟紧主人,昂首阔步,甚是神气。一路走来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连应承安手中牵着的那匹御马也走着走着就要凑过去与它蹭蹭。

好在两人身侧护卫众多,衣着仪态都不似寻常百姓,无人敢上前打扰,讲话时也不必太过避讳。

宿抚不免问:“承安为何生出这等感慨?”

应承安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回答宿抚,就感觉自己的马又要去打架,忙用力把它拽回身边,偏过头看了眼宿抚那匹,目光中颇有些无可奈何。

被它注意到视线,得意洋洋地从鼻子中喷出了一团白气。

这幅恃美行凶的模样不知道是像了谁,应承安当即笑了场,半晌才平复下来,又听到宿抚不肯罢休地问:“承安为何突然有此感慨?”

御街已经算是天下寻常百姓能随意出入的最繁华之处,应承安适才牵马走来,耳听欢声笑语,想到数月前在扶风城外看到的那几名佃户,恻隐之情一生,不免羞愧难当,却不知该如何与宿抚谈起。

他默然良久,颇有些艰难地讲起当时在扶风城的见闻。

宿抚听罢也不住叹息,但片刻后又振作起来,宽慰应承安道:“说来州府中繁华如御街处虽少,却也并非没有。威靖关乌蛮市便是其一。”

威靖关中养兵三十余万,不少人祖辈居于此,早已扎根其中,娶妻生子,仅城中便有百万之众,又地处冲要,是往来漠北与中原的必经之道,休战时亦有异族商队入关买卖,没多久就形成了一个颇大的市集,名唤乌蛮市。

关外诸部中贵族尤好享乐,中原精美之物,往往也能一掷千金,行商者有利可图,天下精美之物汇聚于此,又有从关外而来的奇珍异宝,每每有人呼朋唤友地前来观赏,好不热闹。

再外围是贩售百姓生计之用的摊铺,宿抚每次巡视此处,揽客声和讨价还价声都不绝于耳,烟火气重得使人不自觉发笑。他在威靖关六年,年年如此。

应承安听他炫耀得活灵活现,哑然失笑道:“可惜不得见。”

他从眼见黎庶难以为生的无力中挣脱出来,正色问宿抚道:“先圣言盛世,衣帛食肉,民得教化,启蒙开智。千年如此,今人所盼盛世亦如此。然而江河改道,沧海桑田,变故尤多。为何唯独“盛世”二字既不得变,又不得长久?”

宿抚沉吟良久,为难地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知其解。

离开御街不远是永乐坊的牌坊,白日没有人值守,却有一班京兆尹衙役在牌坊下歇脚。

应承安闻言苦笑了一下,穿过高大的牌坊,翻身上了马,轻夹了一下马腹,越过随行的禁卫向前行去。

他上马时帽檐滑落,露出半张面容,叫一名饮水的衙役看了个正着,愣怔当场,连水从壶口洒了满身都不知道,还是同僚发觉不对,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才回过神,喃喃道:“洛神……”

此时不是京中禁骑马的时辰,御街之外又行人稀少,不虞纵马伤人,应承安上马不过片刻,身影已在一里外,自然没有听到衙役的呓语。

他抬手把兜帽往下拉了拉挡住迎面劈来的寒风,稍拨了一下马头,靠近追上来的宿抚,又道:“我闲暇时曾想过原因。”

应承安做太子时所受的约束比作皇帝时少许多,至少出一趟宫不必刻意告知内阁,宫中存档,那时他正年轻气盛,嫌整日待在宫中会发霉,得了空就随手抓上几人往宫外跑,宿抚总在此列。

十余年过去,宿抚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成了应承安的心腹,又从心腹变为知己至交,但当时指点江山的意气飞扬却还留在心中,叫他毫无阻碍地跟上了应承安的思绪。

“上古时先祖茹毛饮血,与牲畜争活,圣贤出,始有承传。仓颉造字,神农百草,此为一变,”宿抚说,“春秋时诸侯无礼无节,圣贤出,始知安定。秦称始皇,孔仁孟义,此为二变。其后泱泱千年,世人皆欲效仿先圣之立功立言立德,而无所成就……”

他说到此处,猛地意识到应承安所思所想中离经叛道之处,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良久,才低声道:“承安想问我,先圣理法,合今人乎?”

这话已经在士人口中重复了数百年,早成了不破之理,倘若随手抓来一名读书人,问他为何要“法先圣,循祖训”,定能洋洋洒洒地答上数千言,若要驳斥他,必被群起围攻,直到承认错误才肯罢休。

然而应承安只是淡淡道:“不合。”

宿抚面色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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