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凡尘戏 下（1 / 2）

落水的一瞬间，唐申因双手遭反绑维持不住重心，一下子被湍急的水流冲出老远。他不惧水下闭气，内息却被点穴封闭，好不容易在河流转弯处被赶上来的莫赟扯住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天空中满是密密麻麻的蜂，道不清究竟是哪种，扑到人身上把人往死里蛰，眨眼就把十数个敌人裹成蛹。那些被竹楼中人驱使的干尸模样的东西却不怕，即使被团团围住，依旧迎着蜂群往苗人那方挤去。它们身形矮小，速度迅猛，河水虽然不宽，可它们几个跳跃就奔到河对岸，发出浑然不是活物能够发出的嘶吼声，朝苗人发动攻击。

唐申、莫赟以及众霹雳堂弟子一并浮在水面上，旁观了整个过程，然而不论是蜂群还是童尸，这些在今日之内只在志怪中出现的东西，无不令他们不适，甚至毛骨悚然。

有霹雳堂弟子颤着声音问：“左护法，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我们到底在跟什么人打交道？”

莫赟的脸色亦不大好，沉声说：“他们自称是苗疆的一个部族，也是机缘巧合遇见，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并不清楚也没有问。他们自称有为我堂解决忧患的方法，同舵主密谈以后，舵主同意了这场交易……苗疆部族实在诡异，若非此处并未深入大山，想必舵主并不会考虑……至于这是什么，我没有猜错的话，应是降头术中的尸降。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我曾偶然听别人提到过，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以为不过是传闻……”

“降头术？尸降？”霹雳堂弟子纷纷表示见闻有所增长，有镇定者说着，“我倒是见过湘西赶尸，但这与赶尸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赶尸虽是吓人，这个可是杀人！”

对话间，众人瞅到古姓男子与雷元江从最高处的竹楼里走出。男子一扫下方混乱状况，抬手仰天长啸一声，声如鹰唳，抬起手里长杖往下指。啸声刚落，即见两具成人大小的干尸从他身后奔出，闪电般掠下阶梯，冲向苗人所在方向！

苗人以笛声控制各式各样的蛇虫鼠蚁攻击对岸的敌人，更有些许体型色泽有异的混杂其间，但并非所有苗人都御毒物，还有半数苗人手里拿着臂长弯刀与跳过岸的干尸状怪物对抗。这些干尸不怕毒不怕受伤不会流血，只要还能动弹就会继续攻击，持刀的苗人只有瞄准时机砍下它们的脑袋，或者等御毒物的伙伴将控制干尸之人杀死，才算解决。

古姓男子控制的尸体的行动速度飞快，涉水过河后，挡在它们面前的苗人不是一合之敌，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人勉强挡下几招，也如螳臂当车。尽管众霹雳堂弟子应处于古姓男子阵营，到底那些似人非人生物令人心生抵触，便不自主代入苗人所处，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正在战局呈现一面倒的状况之际，一直留意苗人动向的唐申听闻熟悉笛声响起，目光顿时穿过遮天蔽日的毒物，将锁定了对岸山崖下攀上巨石上之人。距离相隔颇远，对方又是逆光，唐申无法看清其面容，心下竟然生出焦急和迫切。幸而莫赟忙着观望战局，无从分神留意到他的异常。

笛声一响，源源不断白色蝴蝶从林中飞出，清风起，落叶舞，恍如仙境降临！蝴蝶越聚越多，将原先的蜂群冲散，其数量之庞大，如浪潮漫过整个河岸。若说一只两只蝴蝶飞舞，令人觉得赏心悦目，那么成千上万的蝴蝶涌来，则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蝴蝶在笛声的驱使下越过河流，疯狂地往敌人身上扑，蝶群过后，白色鳞粉模样之物簌簌飘落，落在干尸躯体上，瞬间将其腐蚀成污水。一时间凄厉惨叫不绝于耳，白色鳞粉似对活人不起作用，但蝴蝶四翼边沿泛着金属般的色泽，成群扑过，分明温驯美丽单薄，却碾得血花飞溅，留下被切割的七零八落的肉块。短短一炷香，近乎半数敌人便被歼灭，惊呆了一众目睹整个过程的人！

古姓男子长啸一声，他控制的两具干尸抛开与之缠斗的苗人，直直冲向御蝶者，欲首先将其解决，好停止那些骇人的蝴蝶。然它们不过刚踏入御蝶者百米内，一高一矮两名女子就迎面而上，舞着弯刀把它们拦下。两名女子的速度比干尸还要快上几分，一套刀法使下来滴水不漏，虽然气力上有缺陷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干尸斩于刀下，干尸却也没有办法越过她们形成的屏障触到御蝶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河对岸的人被蝴蝶一一屠弑，越来越多干尸消融倒下，得空的苗人围上前来帮忙，干尸愈加不敌。

眼看着古姓男子就要败北，雷元江领着身边霹雳堂弟子，隐蔽身形避开众毒物跑到马车旁，对莫赟比划手势，示意风紧扯呼。莫赟自然照做，小心翼翼带着一干人朝马车处摸去，可是整整二十来号人加上马车，哪里是这么好隐藏的？

古姓男子显然未能如雷元江猜想般支撑的更久些，惨叫一声，从竹楼最顶端滚落到底，蝴蝶紧随其后，见他一动不动没了气息，便转而飞到马车旁，将雷元江等人团团围住！

这不可不谓无妄之灾，谁能料到好好地做一笔交易，竟会恰好遇上对方灭族？此等概率，不输跌跤捡到绝世剑谱，比起倒霉，心头倒是先生滑稽之感。

霹雳堂中人皆不是怯战之辈，苗人展现的御虫之术令人惊叹，可这世上无有烈火燃不尽之物，他们手头火器足以将整座山谷点燃，对上那些苗人不一定没有胜算。如此想着，霹雳堂弟子们纷纷抽出手中武器，看向雷元江之时，酝酿的战意被雷元江一个手势压下。

雷元江他盯着将自己一行围住，翅膀上沾满血迹的蝴蝶，死亡的气息并未能令他容色有变。他经历过的生死，恐怕比许多人走过的桥还多，深知此时发动战斗毫无意义，将会给霹雳堂添仇家。蝴蝶看起来无攻击念头，比起与灭族的交易对象同仇敌忾，倒不如与苗人好好谈谈，兴许会有不用兵革相向的解决方法。毕竟他们与这些苗人无冤无仇，在方才的战斗里，更没有帮助哪一方。

苗疆部落之间诡异的战斗方式，让霹雳堂众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呼吸随之变得急促。连唐申也是。

唐申已经尽量放缓呼吸，不去追逐御蝶者的身影。听到笛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罗谷雨。那首唯一他能够听出曲调的曲子，罗谷雨曾经无数次在他练功时坐在一旁吹奏。

唐申垂首不去细看从远处踱来的一众苗人，忧心触到那双琥珀金色的眼眸后就再也移不开目光，脑中伪装谋划纷纷远去，心脏擂鼓声在耳中不断放大，胸口升腾起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连带着双眸都为之干涩……

恍如隔世。

竟然在这个时候，竟然在这里，竟是以这个模样和罗谷雨相遇……

雷元江无从顾及旁人的心中想法，他见一身紫色蜡染对襟衣裳、头戴抹额的少年走到面前，将他们一干人通通打量一番后，缓缓开口道：“咯是中原人？哩们跑到这点儿整喃的？巫族这地建的隐秘，没人告诉你们进不得来，额瞅见你同巫族族长站一头，你同他都啥子关系，商量喃？老实说说，要让额晓得你豁人，哼。”

雷元江有些意外这个少年会是苗人的首领，可不管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当下不动声色，抱拳道：“是的，我们是中原来的商人，来苗疆只是和小哥儿你嘴里的巫族做点火器生意。小哥儿，我们只是普通商人，谁有钱我们就把东西卖给谁，并没有刻意与你们为敌的意思。”

少年皱了皱眉，先是低声以全然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什么，顿了顿，才以别扭的中原话说：“火器是哪费玩意儿？”

他身旁圆脸猫眼儿的少女啧了声，插嘴道：“哥哩同他们有啥子好说嗦，瞧他们憨戳戳呢模样都晓得卖的不是啥伶俐玩意儿，咱这点儿不欢迎外族人，直接叫他们滚不得了？”

“白露你莫插嘴，同巫族有关呢事可大可小，额们做不了主儿，要看教主咋咯想。”少年冲雷元江摆手，冷冷道，“哩得同额们走一趟见教主，别瞎闹腾，否则额可不会留情！”

“自然自然。”有道是和气生财，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在苗疆这种民风彪悍之地也实用。雷元江笑容满面应着，伺机问道：“在下雷元江，小哥儿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