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2 昆虫学者回家了(下)(2 / 2)
詹妮娅瞪着他。她不是很相信这个答案,因为周温行的表情看起来正像在开玩笑。她不愿意被当作恶作剧的对象,于是她忍着不去追问,而是改口说:“可别告诉我这是一座荒岛。”
“不用担心,这里是埃斯及特夫岛靠北一点的海岸。等你能站起来了,你就沿着海岸往南走,我想你很快就会遇到可以帮助你的人。”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回去?”
“是的,詹妮弗,我要走了。”
听到周温行这么说时,詹妮娅在第一时间把它当成了一个好消息。她没受太严重的伤,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高兴起来。她掂量了一下,最后还是近乎莽撞地问:“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如果光从字面来说的话,我是一个人,就是这样而已。”
“你的……你的魔术,那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吗?”
“那并不重要,詹妮弗。对你来说,我有怎样的能力都无关紧要,因为我并不打算把它们用在你身上。你很想活下去,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听到这个奇怪的保证并不能真的使人安心,反倒会激起人的惊恐与警觉。詹妮娅漫然地游移起视线,远眺还在零星落下雨点的天空。关于这一夜所见的全部细节都在她的脑海里翻涌,在第一缕曙光透出云层时,另一种灵光也突然间照耀在她的心头。她又一次站在置换立场所取得的捷径之上,而那些迷离障目的迷雾全都消散了。在那陌生的世界里或许有着非人的怪诞与诡秘,可是基本的动机却依旧如此简单明了。答案可以从中得出,而不需要精通任何关乎神秘的知识。
“你哥哥就是海怪。”詹妮娅喘着气说,“他是类似的东西,是吗?他的幻觉让他变成了怪物。这是为什么他会受到别人崇拜……那到底是什么?他能叫别人产生幻觉?”
她感到周温行从她身边站了起来。他是真的要走了。她本该放任他这么做,可是一股强烈的冲动却叫她猛地抓住他的脚踝。这真是愚蠢极了。她在心里对自己吼叫。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她急促地问,“我哥哥为什么会朝你开枪?他发生了什么?”
“詹妮弗,你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了。像你哥哥那样是无可治疗的。”
“去你的。他在哪儿?”
周温行俯身抓住了她的手腕。詹妮娅并没感觉出他的力气很大,可是她的手却使不上劲了。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他。
“生命是由有限结构的封闭来组成的,”她听见周温行说,“如果不能接受与真实的世界,也就是无穷世界的隔绝,那么也就不能够维持生命。所谓的心理治疗,就是让人能够接受自己被封闭和压抑,并且把这种压抑持续下去。能够在笼中做出美梦的人是可以治愈的,像你哥哥那样的人是无用的。”
詹妮弗感到周温行抓着她的手是那么冰冷,而那冷意使她发困。她沉重的眼皮又渐渐合上了。在她坠入梦乡以前,周温行把手轻轻地盖在她眼睛上。詹妮娅越过他的指缝看向天空,却发现此刻仍然只是夜晚。繁星正烁烁发光,汇聚成河流的形状。而一道火流星正跨越星河。
那冰冷的手离开了她的脸庞。
“再见了,詹妮弗。”周温行说,“今后还是不要再碰面更好。”
詹妮弗终于睡着了。在梦里她却看见自己独自从沙滩上站起来,走向西面的旅馆。那梦的感觉非常真实,她甚至边走边回想这一夜的混乱。她觉得奇妙,也觉得担心,更觉得懊恼。可是继而她想到了科莱因,而这竟然令她在沮丧中感到振奋。
你知道最恶心的事情是什么吗?她对自己说。我最不能接受的事,不是海怪与魔术师,而是科莱因。如果我被科莱因杀了,人们会悲叹他最后的受害者还是没有逃脱厄运。他们会觉得我那么值得同情与怜爱。他们会把我的倒霉样印在报纸上和网上到处宣扬,希望我的灵魂能安息,然后惊呼科莱因是多么危险可怕。而那才是最叫人作呕的事——对邪恶的胜利表达敬畏与好奇。
詹妮娅是被一阵搜救队的警笛声吵醒的。当人们组织船只与直升机去海上寻找她的踪迹时,天已经完全地亮了,可是依旧阴云密布。詹妮娅在沙滩上睁开眼睛,小腿肿得厉害,而手臂边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刻着一个浅浅的笑脸。詹妮娅抓着那竹竿一瘸一拐地走向西面海岸,心想自己现在看上去可威风极了。她少不了要和她妈妈大战一场,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搜救队都往海上去了,在路上她没有碰到什么熟悉可靠的人。直到詹妮娅快要走到沙滩,才一眼望见昂蒂·皮埃尔站在海边。昂蒂小姐看起来非常沮丧,这并不意外,可叫詹妮娅吃惊的是她旁边还站着一个黑头发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件不太合时宜的黑色长外套,两只手都套着黑皮手套,看起来多少显得有点可疑。可是他站的位置又显露出跟昂蒂·皮埃尔的亲密。昂蒂小姐几乎把肩膀跟他挨在一起,并且在不断地和他打手势。
詹妮娅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满腹疑问地走过去。她刚一出现在海滩上,昂蒂小姐就扑了上来,像海蛇般把她绞得死死的。詹妮娅痛得大叫,昂蒂才把手松开,万分惊诧地检查起她的小腿。趁着昂蒂小姐低头忙活的功夫,詹妮娅就和那个陌生男人互相盯着看。这人像是亚裔,脸显得挺年轻,但令人觉得非常拘谨。他不太像是昂蒂·皮埃尔会喜欢的那种人。她还眼尖地发现他右手的手套底下露出一小截绷带。
那男人朝她看了一阵,用英语说:“你好,詹妮娅。”
“你是?”
对方想要回答她。可是这时他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匆忙地冲她点点头,拿出手机来接听。詹妮娅等着看他脱手套解锁屏幕,结果那是一双电容手套。他那把手机放到耳边,先是聆听,然后应答。詹妮娅竖着耳朵偷听,可是没抓住什么有用的内容。昂蒂·皮埃尔跑去给她拿毛巾与热水了,只剩下她和那个陌生的青年一起站着。这个黑手套看起来古怪极了,詹妮娅一时猜不出他是干什么的。
她听见他用中文说:“回来了吗?”
詹妮娅摆了摆头。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在如梦似幻的一夜过去后,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黑手套把手机放下了。他们两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等着瞧会不会有一个好心人跳出来给他们做引见。善良的仙女没出现,她的皮埃尔阿姨似乎也认为这位黑手套先生对她一点危害都没有。
“你的手机还在身上吗?”黑手套突然问。
詹妮娅扬起了眉毛。她不知道谁会对一个大难不死的失踪者开口这么问。这黑手套就和周温行一样莫名其妙。
“我背得出我妈妈的电话,”她相当不客气地说,“谢谢关心。”
“你哥哥等下会给你打电话。”
奇妙的事果真发生了。詹妮娅突然间发现全世界的怪人都认识她哥哥,并且还很乐于跑到她面前通报。她从来不知道她老哥是这么一个公众人物。可是既然周温行耍了她一次,这黑手套没准还会耍她第二次。
“你怎么会知道?”
“他刚才打给我了。”
詹妮娅不说话了。她和黑手套互相瞪着对方。或许她那有点粗鲁的目光使他产生了误会,黑手套好像觉得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是谁,因此就无需自我介绍了。
“嗯……”黑手套有点犹豫地说,“别告诉你哥哥我来过这里,可以吗?”
这句话叫詹妮娅的脑袋里灵光一闪,她的侦探本能已经意识到站在面前的这个黑手套应该是谁。突然之间,所有的事都好像变得通顺了起来。詹妮娅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赤拉滨那带着点坏心眼的笑脸。他是不是说过什么来着?一切都是有联系的,只是她看不见。
詹妮娅把手叉在腰上,抬头瞧瞧那个人,又瞧瞧远处的海滩。她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古怪。
“嗯,好吧。”她说,“好,我不会说的。先这样吧。回头再商量。我得先处理我的腿。还有我妈妈。”
“你妈妈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那好极了。嗯……我哥哥也不会知道的,是吗?”
黑手套点了点头。他们的话题又走到了尽头。最后,詹妮娅忍不住了,她问出了她对这个人最大的疑问。那倒不是说她在嫉妒什么的,这只是出于职业习惯而抓住的疑点,她的老哥正是她最大的侦查目标。忽略犯罪嫌疑人的重要人际关系,这对一流侦探可是重大失误。
“……为什么他先打给你?”她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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