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 (一)(1 / 1)
延羲一手扶住阿璃,一手按在她背上,缓缓注入内力。
无月的夜晚,天空却分外明亮,少顷,竟有雪花漫卷落下。
延羲的内力浑厚温暖,浸入到阿璃的四肢百骸之中,让她慢慢又有了意识。
恍恍惚惚,似梦似醉,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家中,围坐在厨房的灶火前烤着火,一会儿,又置身于东海的沙滩之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阿璃微微睁开眼,只见雪光映出眼前的一抹蓝色,颜色纯净温润,犹如浮云之间的天色,可望而不可及……
她胸中忽起悲怒,握拳捶向那蓝色,口中喃喃道:“你骗我,你骗我!”
延羲慌忙撤去内力,一面调整着内息,一面握住阿璃的拳头,“我骗你什么了?”
阿璃双目微阖,睫毛轻颤,两行晶莹的泪珠潸然而下,“你骗我……”
延羲曾见过阿璃许多不同的模样。
生气的、倔强的、得意的、失落的……
可却从未见过,她在自己面前毫不设防地流露出最脆弱彷徨的一面。
他抬手去触阿璃的脸颊,可手指又僵在了半空,半晌,轻声说道:“我怎会骗你……”
阿璃的肩头微微抖动着,双手攥住延羲锦袍的两侧,脸靠着他的胸口,啜泣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延羲身形一滞,僵立着,任由阿璃依偎自己胸前。
阿璃紧抓着延羲的衣服,哭得呜呜咽咽。
延羲长长地出了口气,终是伸臂揽住了阿璃。
雪花飘飘扬扬,纷纷洒洒,落到两人的发顶肩头。
延羲微俯着身,替阿璃遮挡着落下的雪。
依稀间,他记起了另一个雪夜,和自己那颗悸动过、又被残忍剖开碾轧的心。
他踌躇,怀疑,举棋不定,他生平从不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可最终他的吻还是鬼使神差地落到了阿璃的前额,然后覆上了挂着晶莹泪珠的羽睫,再缓缓移向她的唇角,流连着不再向前。
阿璃身体发抖,攥着衣袍的手指松了开来,环住了延羲的腰。
意识中的某些东西瞬间溃散殆尽,延羲猛地把阿璃推靠到墙边,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湿热的唇舌相触的一刹,两人皆是身子一颤。延羲时而几近狂热地深入着,时而又带着些许迟疑般的轻柔辗转着。他紧紧拥着阿璃,仿佛想就此与她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轻卷着,在寂静中将两人包裹起来。
时间,无休止地停止……
“啪”,脚步踏在枯枝上的声音。
延羲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黑衣的蘅芜立在不远处。
蘅芜盯着地面,声音低若蚊吟,“公子,刚才有人跟过来。奴婢虽把他引开了,可那人武功极高,奴婢担心他马上又会回来……”以公子的内力和警觉,不可能轻易被人跟踪。可自己刚才连番弄出动静提醒,他竟毫无察觉……
延羲稳住呼吸,轻轻松开手臂。阿璃脚跟发软似的瘫了下去,被延羲顺势横抱了起来。她眼皮沉重,四肢无力,整个人已陷入到一片混沌的晕厥之中。
×××
这一夜,阿璃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许多色彩斑斓的梦。
梦里有蓝天,有火光,有厨房的灶火,有东海温软的沙滩,还有,那个牵着马站在海棠花中的蓝衣男子……
四更天刚过,她便醒了过来。
脚步蹒跚地下了地,她推开窗户,伫立寒夜凉气之中,凝视着窗外覆满落雪的一片白茫茫。
雪地上,隐隐还留有一串足迹。是谁人,也像自己这般风立露中霄?
阿璃静立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直到晨曦已露,才扶着僵硬的腿坐回到榻上。
她从榻前的妆奁里取出一副玉匣,缓缓打开,拿出了支掐金丝的白玉簪。
她把簪子拿在手中摩挲许久,抬手挽到发髻间,然后起身回到窗前,下定决心般地深吸了口气,纵身跃出屋外。
阿璃一路穿庭越廊,直奔慕容煜的寝宫泰安殿。
泰安殿外的宫人见从未出现过的王妃突然驾临,仓皇着躬身相迎。
“陛下在吗?”阿璃劈头问道。
宫人被阿璃的气势震慑住,磕巴着说:“回王妃,陛下一大早,就,就跟濊貊使者出城,到北苑狩猎、狩猎去了。”
阿璃怔了一瞬,随即转身而出,沿着上次慕容煜带她走过的路径,一直急行至了王宫北面的典厩院。
典厩院的官员忙活了一清早,刚准备坐下喝口茶休息休息,却被匆匆而入的阿璃给惊了起来。
“王妃,”官员小心翼翼地躬着身,“不知王妃驾临敝所所谓何事?”
阿璃一边朝马厩里走,一边说:“帮我选匹马,我要去北苑。”
典厩官额头冒汗,“这,这……”良马倒是不少,可这大雪天,又要出城,万一把金枝玉叶的王妃摔着了可怎么办?
他正搜肠刮肚地寻着藉口,寻思着劝说阿璃改乘马车,却见她在一处马棚前驻了足。
棚内的黑马高大神骏,毛色炳耀,神态骄傲。
典厩官眼见着阿璃缓缓伸出手,吓得魂飞魄散,“王妃小心啊!此马性子极烈……”
阿璃置若罔闻,抚摸着马颈上亮黑的鬃毛,慢慢地把脸贴到了马儿的脖颈上。
典厩官睁大眼睛,呆滞地看着曾踢倒过无数马夫的烈马追云,此时温顺地蹭着阿璃的面颊,快活地甩着尾巴。
阿璃转身问道:“陛下怎么没带追云?”
典厩官回过神来,如实答道:“回王妃,因为今儿的狩猎邀请了濊貊使者,所以陛下就挑了绝影。”顿了下,觉得自己解释地不够到位,又补充了一句:”绝影是匹濊貊马。”
阿璃轻轻点了下头,解开追云的缰绳,把它牵了出来,“你不用帮我选了,就它了。”
典厩院上下一众人等,目瞪口呆地看着阿璃牵着追云一路出了门。
阿璃在院门外飞身上马,踏着满地皑皑白雪,向北疾驰而去。
北苑的林场位于蓟城以北,是王族和贵族大臣狩猎的场所。
当年风青遥派人火烧了燕军大营之后,蓟城驻军也迁移至了北苑。
眼下正值林间狩猎的最好季节,昨夜的初雪又一直下到了清晨,随慕容煜出行的大小官员,无论文官武将,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慕容煜安排这场狩猎的本意是想让濊貊人见识一下蓟城的卫军和燕国的兵力,从旁起一个威慑和警告的作用。谁知那濊貊使者克尔合酷爱打猎,尤其是雪地围猎,一到北苑便策马挽弓地加入了捕猎的队伍,忙着找寻起野兽的足迹来。
司徒龚谦说话向来刻薄,嗤笑道:“蛮族终归是蛮族,还是什么族长的胞弟呢,依我看,尚不如我们燕国的一介村野莽夫。”
大司马在马上朝慕容煜行了个礼,“陛下,虽说只是狩猎,但也不能让濊貊人占了头彩,小觑了我大燕。”
慕容煜今日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剑眉微蹙,薄唇紧抿,连跟濊貊使者寒暄,都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此刻听得大司马进言,他沉吟了片刻,一手挽着坐骑缰绳,一手取过长弓“落日”,吩咐道:“大司马和大司徒留在原地堵截猎物,雷鸣,予诚,你二人随寡人入林!”语毕,驱策着绝影,飞驰入了林间。
绝影的速度非寻常马匹可比,很快就把雷鸣、程武和一干猎手落得远远的。
雷鸣等人跟随慕容煜征战沙场多年,早习惯了被扔在后面的行路方式,倒也不焦急追赶,只稳稳前行着,一面搜寻着猎物的踪影。
慕容煜飞驰了一阵,远远望见一群人正在林间的空地上围猎一头野兽。他按辔缓行上前,看清楚原是右将军程武领着部下试图射杀一只野猪。
那野猪头长体肥,灰黑色的鬃毛高高竖起,身中数箭依旧毫不示弱地四下乱窜,拱翻了好几名猎手,逼得众人节节退入林间。
程武急得满头大汗,一面高声指挥着,一面策马围堵着野猪的退路,行动间,蓦然瞥到了慕容煜,赶紧又调转马头上前行礼。
被众人蜂拥围截的野猪见圈子里突然露了个破绽,撒开了四蹄,猛力朝程武留下的那个缺口闯去。旁边一人连忙驱马拦堵,却不知野猪拼尽了全力逃生,一对尖尖的獠牙不顾一切地拱了下去,将那人的坐骑撞了个趔趄,生生把背上的主人给甩下背来。
程武回头一看,不禁惊呼出声,连忙翻滚下马,扶起落地之人。
余下人等拔刀挽弓,追赶着仓皇而逃的野猪。直至奔入密林之中,突听得箭风扫过,紧接着野猪肥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额头赫然多了支铁箭。
众人惊喜回头,见慕容煜正收起落日长弓,翻身下马。
这时程武搀扶着那落马之人也走了过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保护公主不周,还望陛下责罚!”
慕容煜扫了眼程武身旁的人,见她此刻除了毡帽,露出了盘于头顶的发辫,一双盈盈的大眼正望向自己,俏声说道:“陛下不要责罚程将军,这事与他无关!”
慕容煜扶起程武,转身问纤罗,“公主怎么没有留在大营?”
纤罗弯腰扶膝,笑着说:“我才不要守在那里干等着呢!我又不是不懂得骑马围猎的娇弱女子,小时候跟兄长们在大漠里玩得比这个还疯呢!”
她一瘸一拐地朝慕容煜走了几步,又猛地跌坐在了雪里。
慕容煜犹豫一瞬,伸手拽住纤罗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
程武打量情形,说:“眼下公主行动不便,也骑不了马,不如……”
慕容煜打断道:“你速回大营让人送副担架来。”
程武本打算提议让陛下和公主共乘一骑,闻言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吩咐了部下几句便上马离去。
兵士们牵着马,收拾了猎物,退到了远处守着,剩下慕容煜和纤罗两人沉默地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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