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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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农肯定是我见过的惟一的令我心颤的人。

他,身高不足一米四,像他的产品一样,也是侏儒,看去已有五十来岁,头发短脏灰白。那张可怖的脸布满了鸡皮疙瘩,比癞蛤蟆的皮还难看,枯燥不堪,胜过千年枯木。特别是那双患了严重白内障的眼睛,呆滞晦涩,毫无生气。我真怀疑,他虽立在我的眼前,但是否真的还活着?

他的手掌粗糙不堪,犹如千年古松的树皮。他穿着单薄,上半身只有一件又灰又脏的粗布衬衫,但我相信,初冬的寒针根本穿刺不了他那身粗厚麻木的皮肤!

我不由自主地伸开自己的手掌,欣赏起自己细嫩的皮肤、匀称的手指、光洁的掌背与掌面……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是如此地美丽与健康,如此地充满活力与神气!

忽然,我很想哭。因为我发觉,面前的老农的那双手,很像14年前从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而死的劳累了一辈子的舅舅的那双手;面前的老农的那张脸,好像就是养育了5个姑姑3个伯伯1个叔叔、把桌上的鸡屎当作豆酱吃掉的爷爷的那张脸;面前的老农的那双眼,不管怎么看,都像为筹子女上学费用日夜不停地纺麻线挣钱、却一直拒治眼病的老母亲的那双眼!

面前的侏儒老农,又去费力地拔他那侏儒的糖梗了。因为他不知道是谁拍了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有人叫过他。我终于肯定,眼前的老农是一名又聋又哑又瞎的人!

北风忽地卷起几张枯黄的糖叶,在我眼前艰难地翻动着,令我感到阵阵寒意。我退出农田,却忽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艰难活着的老农,会不会是我得意门生的家长?忽然,我恭恭敬敬地向老农鞠了三躬。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诚地向农民鞠躬,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诚地给脚下的土地鞠躬。

没走出三十步,我忽然清晰地听到后面有一个声音传来:“喂,小伙子,你刚才是否叫过我?”

怎会有人说话?这老农不是又聋又哑又瞎吗?难道天底下真会突然出现奇迹?心虽狐疑,但我还是坚信自己没听错。

回头一瞧,一轮火红的夕阳正被西山顶着,在满天的晚霞的背景上映着一个顶天立地的黑黑的人影,那片仍挺立着的糖梗在天幕中宛如一根根撑天的黑柱子——真似梦境一般,美极了。

面对突来的奇景,我不禁又深深地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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