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第二十三章
2018-04-15 作者: 王晋康
第二十三章
布德里斯点点头,“好的。Www.Pinwenba.Com 吧”
“这场战争对人类来说极为危险。正如先祖所说,由于技术上的差距,我们只能采取突袭方式,而且必须一击而中,绝对没有第二次机会。这非常困难,但我想只要有先祖做内应,还是能够做到的。所以问题就变成我们对先祖能不能完全信任?”他解释道,“我在第一次执政会上就说过,我相信他对人类子民的善意。但这一点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儿闪失!毕竟他是恩戈人,又是葛纳吉皇族的直系先祖。他会不会,比如说,突然被负罪心理所控制,向恩戈星远征军透露秘密?会不会因年老昏聩而在通信过程中被对方察觉?只要出现任何一种可能,地球人就危险了。布德里斯,你与他朝夕相处了一年之久,这是非常宝贵的经历。我相信你的直觉和眼力,现在请你给出一个可信的判断。”
布德里斯深知这个问题的分量,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才说:“说说我的几点看法吧。第一,我认为先祖既爱他的恩戈星同胞,也爱他的人类子民;第二,他确实认为,以两个种族的心智水平而言,这场战争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能以一方的全胜和另一方的毁灭收场;第三,恩戈星远征军如果全军覆没,他肯定会有强烈的负罪感,但这个结局他已经非常清醒、非常理智地思考过了,所以不大会出现反复;第四,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因年迈而糊涂,他的思维非常清晰。”
姜元善专注地听着,在心中默默消化这些内容。
“我说的这四点都有观察事实作依据。我给你举几个例子。”
姜元善立即说:“请讲。我最看重的就是鲜活的实例。”
布德里斯微笑道:“先说我的一个印象,似乎先祖对中国人有偏爱。”
姜元善一愣,“怎么可能呢?虽然他是全人类共同的最高神,我也相信他对各个种族一视同仁,但毕竟他更接近于犹太教和基督教《圣经》中那位原型。如果有偏爱,他也应该偏爱闪族或印欧语族吧。”他笑着说,“你不会因为他偏爱中国食物就得出这个结论吧?”
布德里斯没有反驳,按自己的思路讲下去:“飞球上有一个‘与吾同在’电脑系统,其中有先祖的守护日记,是对守护者脑波的忠实记录,能够同步记录守护者的感情激荡,它是进行时态的,因而是最可信的。实际上,它也记录了人类十万年的历史。它的内容太浩瀚了,我只能挑一些片段阅读。阅读中我总结出一个小窍门,不妨提前介绍一个,等你值班时用得上的——知道我如何从浩瀚的内容中挑选出最重要的章节吗?我只拣那些先祖脑波最强也就是感情最激荡的部分,那基本就是人类文明之路上的重大转折点。”
“比如?”
“比如早期一次最强烈的感情激荡发生在九万年前,先祖发现某个部落利用他提升的语言能力组织吃人战争,那次,他在熊熊怒火中使用了‘地狱火’。”
姜元善立即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梦境,“我知道。先祖曾给我发送过同样的梦境。我能真切体会到他当时的狂怒和绝望。”
“另一次最强烈的感情激荡是在中国,公元1126年。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
姜元善迅速进行了心算,“你是说北宋靖康二年?那是金兵攻陷北宋都城东京的时间。”
“对,就是那个时刻。先祖对北宋王朝评价极高,认为它是人类文明的奇葩,是封建社会的顶峰。那时的中国人已进入高度文明时期,人文思想浓厚,技术发达,文学艺术极其繁荣,社会中已经出现了现代社会的萌芽。先祖认为,”布德里斯加重了语气,“如果现代社会能从中国北宋接续而来,人类文明的发展会提前近千年,而且肯定会少了很多血腥,像‘羊吃人’、鸦片战争、对新大陆的种族灭绝、劫掠黑奴等——如果幸而如此,我的母族还会存在,而这个世界也就少了一个被仇恨浸透的恐怖分子。可惜……”布德里斯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关于“由北宋直接发展到现代社会”这个假设,姜元善早就思考过。试想一下,如果北宋王朝统一了世界,像王安石、司马光、苏轼、宋仁宗、宋徽宗、宋钦宗这类文人政治家握着盖世权柄,怎么可能干出像后来白人移民时所干出的那些暴行?
“但是,正因为北宋王朝的善之花开得过早,过于诱人,注定了它必然灭亡的命运,因为它处在野蛮国家的包围中。汴京城破时,先祖一直在汴京城的上空逗留,悲怆地注视着人类文明的这次大倒退。他那时已经是垂暮老人,按说应该心如止水,但他几乎无法克制出手干涉的冲动……”
布德里斯突然中断了叙述,因为他在姜元善的目光中看到奇特的痛楚。姜元善低声说:“你不用说了,这个时刻我可以说是身临其境。”
他想起了青年时另一个怪梦,梦境异常清晰:
自己位于汴京的上空,悲凉地俯瞰着尘世间的这场劫难。世界上最繁华的不夜城、高度文明的弦歌之地变成了血腥的屠场,多少建筑艺术和文学艺术的绝品被付之一炬!趾高气扬的金兵劫掠着如山的财富,踩着宋版书、官窑瓷的碎片,裹胁了数百万宋朝百姓向北面而去,洒下一路血泪。而那些蝼蚁般的被害者中,有宋徽宗、宋钦宗这样天才的书画大家,有技艺出众的各类工匠,有众多娇嫩如花、仙肌胜雪的女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帐前铁杆上穿着两个女子,那是抗拒强暴的烈女张氏和曹氏,她们流血三日才痛苦地死去……那个向北行进的队列中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即中国古代最宏伟、最复杂的天文仪器“水运仪象台”,那也是当时世界科技的顶峰之作。这座高达十二米的仪器使用水力为动力,经变速、传动和控制系统,使浑仪、浑象和报时三部分仪器联动。其中浑仪上的望筒可对准并自动跟踪天体,而随望筒运动的三辰仪时圈则可指示出时间的变化。浑仪所在小室的屋顶可以启闭,这与现代天文台上的望远镜转仪钟及活动圆顶作用相同。报时部分也精巧绝伦。有木人二百五十四个,到了时辰可自动击鼓、敲钲、举牌。报时装置已经配备了“天衡”,即近代钟表的擒纵器。更难得的是,水运仪象台的制作者苏颂留下了《新仪象法要》一书,对其机械结构作了详细的记载,这部书可以说是现代制图法的先驱,本来现代制造业应该自它而始的……金人也知道这部仪器的珍贵,所以才不惮麻烦把它运往金都。但这一朵科学技术的奇葩,只能存活在适宜的土壤中。果然,它到金都后就不能运转了,也没人能修复,之后不知所终,消失在一条断流的历史河流中……
我的悲怆、痛楚和痛恨超越了种族,并非是汉人针对“胡虏”的,而是泛化的,它超越了被害者和施暴者,是痛惜文明被野蛮奸污,善被恶摧残。那时我还有一个想法——其实我有神力改变这一切。我只需按一下按钮,就能将残暴的金朝皇帝烧成焦炭,让东京恢复歌舞升平的日子。但冥冥之中,另有一种比神力更强的东西在限制着我,让我明白,我的神力无法改变人类历史上弱肉强食的客观规律。征服世界的绝不会是善良文弱的羊,而只可能是残暴剽悍的狼。这让我的悲怆更为深重……
布德里斯轻声唤:“姜?”
姜元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上帝”的心境中走出来,但仍走不出痛楚。布德里斯完全理解此刻姜元善的心情,因为他也有过同样的梦境,同样的痛楚——在天上俯瞰塔斯马尼亚土著的灭绝。
姜元善沉默良久,努力平息了感情激荡:“你不必再举例了,你已经让我完全信服了——先祖的根已经深深扎在地球上,与地球人成了一体。”
“对,是这样。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
刚才那些画面击中了姜元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或者说是最坚硬的地方。现在,他对“上帝的大爱”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正因如此,他很难说出下面的话,那几乎是对上帝的背叛。不过——
“我还是得狠下心来说一句诛心之语:虽然我们相信先祖对人类的善意,但如果战争以恩戈人的胜利为结局,先祖会承认现实吗?”
布德里斯想了想,“我想——会的。”
“他会不会替已经灭绝的人类向恩戈人复仇?”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