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2)
2014-08-18 作者: 董陆明;艾驰翔
钟公馆二楼一间大办公室里,钟公馆的当家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钟修齐坐着翻看一本书。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书的封面上写着“《国防论》——蒋百里著”。钟修齐的头发都花白了,虽然是坐着,也能看出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因为发福,用庞大来形容也合适。钟圣英的丈夫姚开平立在钟修齐旁边。姚开平看上去有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黑而且瘦。站在庞大的胖而白的钟修齐旁边,姚开平显得很渺小。
钟修齐看着书慢慢念道:“胜也罢,负也罢,就是不要和它讲和。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中国有办法。这个、这个,开平,你也看完了,说说你的感想。”
姚开平:“百里前辈的主要观点是:第一,中国工业不如日本,军队装备不如日本,总的国力与日本相差很大,开战初期,面对日方的进攻,我们肯定会打一些败仗,失去一些地方。但中国是个大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日本军队虽然装备比我军好,训练比我军有素。但其是小国,随着战争的消耗,可补充的后备兵员有限。日本国力也有限,人力物力都经不起持久战争的消耗。第二,百里先生认为,我国的地势是西高东低,北高南低。中日之战,要力避从北往南打,一定要引日本由东向西打,先开战上海,利用地理条件节节抗击消耗敌战力后,在中部腹地与敌对峙,形成长期战场。百里前辈指出,中国不是工业国。对工业国,占领其关键地区它就只好投降,比如纽约就是半个美国,大阪就是半个日本。我国是农业国,广大农村尚处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阶段。即使占领我们最重要的沿海地区,我们还能战斗下去。百里前辈的结论是:只要我们决不投降,坚持全民持久战,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钟修齐:“这个、这个,说起来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年冬天,一个下雪天,我曾请百里先生和他的日本夫人到家里吃饭。当时百里先生就直言,十年之内,中日必有大战。他说,我们不畏它鲸吞,只怕它蚕食;我国各地实际上处于分离状态,如果日本人每次只占一小块,其他地方的人就不会积极参战。如果他们在占领区再搞些怀柔奴化,让普通老百姓感到在日本人统治下生活得也可以,中国就一点一点亡了。它若要一口吃下中国,就把中央政府和各处的地方势力都激怒了,就把全中国人民都激怒了。全国全民一起抗战,聚沙成石,日本人必将碰死在巨石之下。百里先生真有先见之明啊!中国有百里,是国之大幸。这一个人,有这一本书,中国就不会亡。这个、这个,开平,我们买一千册,不,买两千册,一部分发给我们工厂上夜校的职工,其余的派几个工人摆到几所大学的门口,免费送给老师和学生。这个、这个,抗战主要靠他们去宣传、组织国民。”
姚开平:“好,我明天就办。”
钟修齐:“还有,这个、这个,开平,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当下的国共合作?”
姚开平:“国共合作,对国共双方而言,都是情势所迫。九一八事变后,国人抗日情绪高涨,蒋介石却坚持攘外必先安内,总想剿灭共产党后再抗日。蒋之国策不得人心,其结果只能事与愿违。福建事变、两广事变,都是地方势力借抗日为名向蒋介石的中央政府发难。七君子鼓吹抗日被囚,举国抗议;学生请愿抗日屡遭弹压,以至激出双十二事变。张学良扣蒋又送蒋,一洗不抵抗将军之恶名。共产党力主和平解决,高调拥蒋抗日,得到全国各界赞扬。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是国人心之所向。你看蒋介石一举起抗日的大旗,岂止共产党——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四川刘湘,云南龙云都起来响应。蒋之声望一下达到其从政以来的最高点。这可能是蒋某人所不曾想到的。”
钟修齐:“我早就跟人说过,就当下的中国来讲,攘外必先安内是本末倒置。谁先举起抗日的大旗,谁就能收拢人心。得人心即得天下。共产党看到了这一点,一些地方势力派也看到了这一点。可是蒋介石却看不到这一点。蒋介石这个人是能人,精于权术,却不谙人心大道。你说得对,当下的国共合作,双方都是为情势所迫。双十二事变之前,共产党武装割据的苏区几乎都被蒋介石和地方军阀攻占了。共产党带着几万残兵跑到陕北,生存都成问题。这个、这个,今天下午工商界在强华机电公司的扈老板家聚会。扈老板坚决反对国共合作,认为濒临绝境的共产党鼓吹抗日是为了借抗日求得生存、发展,将来必定还要和国民党翻脸。”
姚开平:“哪一个政党不求发展?国民党也可以借抗战发展自己。至于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世上万物都在变化之中。不管哪个政党,它要发展,它的方针政策就要因时因势而变。”
钟修齐盯着姚开平问道:“嗯。是这个理。这个、这个,开平,如果他们再来找你,你还会参加吗?”
姚开平:“我在共产党那里,是写了自首书、出卖了同志要被除掉的叛徒。他们再来找我,不算旧账就算开恩了。”
钟修齐:“这个、这个,我为这个事请孙夫人向共产党方面转告你的情况。我想,那边已知道了你的真实情况。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姚开平:“即便他们不会再来除掉我。报上毕竟登过我的自首书,况且我又脱党多年。像我这样的人,就是想再参加共产党,人家也不会要的。共产党在这一点上与国民党不同。爹爹,我现在什么党也不想参加了,我就想这样做下去。把我们的工厂做好、做强、做大,让更多的工人通过做工也成为富人,让更多的无产者成为有产者。”
钟修齐:“这个、这个,你现在这样的想法很好,我支持你的做法——这个、这个,我对圣英可是有些不放心。圣英怎么也信了共产主义?”
姚开平:“共产主义,天下大同,心怀善良的人们都向往之。圣英在美国认识一个美国共产党人,还说要介绍她参加美国共产党,那人借了她的钱后失踪了,她才没有参加成。不过,美国共产党不搞暴动,是合法的。前年春天我们回国后,她就投入到了抗日救亡活动中,她说当下共产党抗日最坚决。她想参加中国的共产党,可是找不到。我知道她的情况,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参加什么党。”
钟修齐:“这个、这个”,钟修齐站起来慢慢说道,“对这个从西洋传来的共产主义,当年我和陶公(即陶成章,1878-1912,浙江绍兴人,民主革命家,光复会创立者之一)也研究过。作为一个美好愿景,它和中国古人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和康有为《大同书》里所说的大同;和太平天国的天朝都是一个意思。孔孟是想通过君主施仁政来实现;康有为是想通过朝廷变法来实现;太平天国和共产党呢,是想通过贫民的暴力来实现。辛亥革命后,虽说政局纷乱,但不管谁掌权,都鼓励人民发展实业。倒退三十年,许多大老板都是穷人。现在富甲上海的虞洽卿大老板也不过是一家小颜料店的小学徒。现在上海滩多数工商大户都是靠在生意场里辛苦打拼,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只有少数几家是靠当官起的家——比如那个盛家。盛宣怀自从跟着李鸿章搞洋务,亦官亦商。盛家的产业怎么来的?一是靠着朝廷的权力做独家生意,二是化公为私贪占的。所以南京国民政府才查没他的家产。”
姚开平:“可是后来蒋介石又发还盛家了。”
钟修齐:“发还了也好。靠官僚们管理,那些企业过几年就没有了。”
姚开平:“爹爹说的有道理。我也是后来才认识到,大多数人的私心是永远也不能根除的。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厂里,人一有管理权,不贪的人极少。我们现在的做法就是尽量减少管理层面和管理人员自由管理的空间,尽量将责任和利益分解到每一个岗位、每一个工友,让大家在平等的条件下公开竞争,多劳多得。”
钟修齐:“这个、这个,厂事、家事、国事其实都是相通的。你看看,老人们都想四世同堂,可四世同堂的人家总还是少数。这个、这个,为什么会这样难呢?因为大家庭的当家人往往也忍不住贪欲以权谋私。那些不分家的大家族,都是有一个又能干又不贪的当家人。可是那样的人总是少而又少。开平,我跟你说心里话。我赞成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但我反对公有制,也不赞成阶级斗争。这个、这个,老板总想工人少拿工资多干活,工人总想多拿工资少干活。大家想法不一样,可以坐下来商量。遇到不讲道理的资本家,罢工也可以。租界的法律也允许和平罢工。前年,那个徐阿本领导法电(即法国电车电灯公司)工人罢工,法国老板不是也做了让步?”
姚开平:“可是租界当局最后还是逮捕了他,把他引渡给上海市政府,判了他的刑。”
钟修齐:“那是杜月笙搞的鬼。杜月笙心里有愧,前些日子又说请将徐阿本放了出来。杜月笙想让徐阿本参加抗敌后援会,徐阿本不理他,自己成立了劳工救亡协会。法电的老板害怕徐阿本再组织法电工人闹事,主动请徐阿本到法电组织工会,协调资方与工人的关系。徐阿本当了法电工会会长后,建议法电也取消工头。这个、这个,你看,资本家也在变化之中。资本家和工人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实在没有必要暴力相向。这个、这个,再说各阶级之间的人们原本就在互相流动。资产阶级不会经营,不肯用心做事,也会变成穷光蛋。无产阶级聪明能干,也能办起工厂变成资产阶级。这个、这个,还拿虞老板来说吧。当年虞老板第一次踏上上海地面那天,遇上下雨。虞老板怕泡坏脚上老娘做的新布鞋,脱鞋掂在手里,打着破纸伞光脚走到颜料店。以后几年,他白天站柜台,晚上睡柜台。跟着别人学做生意,到以后自己开小店,把生意一点一点做大。这个、这个,你再看你的亲兄弟周之明,给他一万元本钱开杂货店,才一年多时间,就快把本钱赔光了。他前些时候,让你娘求我,说我悔婚,应该给他一个工厂。”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