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1 敬畏生命:开阔你的胸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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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大笑起来。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们醒客学社中一位生物学家用一个月时间精心摄制的,你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岸上都是大片的参天巨树,其中有棕榈,间杂着数不清的阔叶树,云杉在当中高高地挺立,翠绿的树冠彼此相合,颜色从墨绿到浅绿,层层如波纹,构成无边无际的茂密丛林,充满浑莽神秘的气息。这些大树似乎从醒客开天时一直站在这里,是天地之间当仁不让的帝王,雄霸天下又锐气内敛,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

在巨树之中,杨略觉得无比渺小,心里不免生出一种静穆之意,犹如穿行在庄严的宫殿或是教堂。

但渐渐地,他也看出丛林的亲切来。巨树将枝叶探到水面上来,把根须延伸到河中,几乎要把河流拥抱了。河边的纸莎草足有一人多高,展开扇形的大叶子,轻轻地擦过独木舟。一只鹭鸶慢腾腾地飞着,落在独木舟上,将脖子一缩,悠闲地休息了一会儿。无数只蓝色的小鸟从林中飞出,轻捷地掠过水面。白雾从林中蔓延开来,若有若无,让人宛如置身神秘的仙境。

杨略靠着船舷,将手探入清凉的河水中,看着丛林倒影在水中,一只盘旋的鱼鹰的影子,随波浪轻轻摇动,和白云融在一起,他的内心一片恬静。

4.敬畏生命,让你从此不同

独木舟又往前划了一段,太阳愈发炽烈了,像无数金剑,劈开了雾气,穿透了树荫,落在水面上,反射到眼睛里,四处都觉亮闪闪地扎眼。杨略和爸爸都戴上了草帽。

这时,像围墙一样的丛林出现了空隙。黑人将独木舟靠了岸。林中空地上建了三排狭长的波纹铁皮棚屋,都立在树桩之上,显然这就是医院。旁边是一大片玉米地。这里的玉米异常高大,正在吐穗,吸引着蜂蝶翻飞。许多黑人在棚屋里进进出出,大都漫不经心地只在腰上扎一块布。当中夹杂着几个穿白大褂的白人。

划船的黑人径直走过去,站在一个高大的白人面前。

“史怀哲先生,您的客人来了。”

史怀哲往这边看了一眼,立即大步流星走来。他是个稳重的中年人,五十多岁,但孔武有力,行动敏捷,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在莽野之中颇显另类。他留着浓密的八字须,脸上的皮肤因为长期经受热带太阳的烤炙,显得有些粗糙,有几分俾斯麦的粗豪刚毅之气。

杨略觉得,如果单看此人外表,他并不像音乐家,也不太像医生,倒更像是一名军官。只是他的眼睛充满慈爱的光芒,眼角的鱼尾纹,勾勒的也是层层漾开的笑意,显示出他真实的身份。

这时,旁边的黑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围过来看,交头接耳,像是看到了极新鲜的事物。

史怀哲微笑着说:“二位不要介意。在这里,亚洲人可不常见。走,去我办公室坐坐吧。”

杨略却说:“史怀哲先生,如果您方便的话,不妨在丛林里走走,您知道,我很少有机会来热带丛林……”

史怀哲看着他,大笑起来,左手一挥,指向一条丛林中小径。

“请!”

史怀哲的举止之中,有种军人的洒脱与干练。这让杨略非常喜欢。他最怕的,就是那些满腹经纶、满口仁义,但行事扭捏、敏感多疑的道德家。

走在路上,史怀哲兴致极高,不停地指指点点,介绍着非洲丛林的独特风景。参天的巨树,交织的藤蔓,叶片宽大的香蕉,树荫里啼叫的鸟儿,偶尔窜出的蜥蜴,被他一介绍,都格外亲切动人。

“你们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有人问诗人华兹华斯的女仆,诗人是不是在书房里?女仆说,这是他的图书室,他的书房在森林。对此我深有同感,丛林就是我的书房。只要有空,我就在这里漫步,想一些事情,总会有奇异的收获。”

杨略拍着树干,问道:“您就是在这条路上,提出‘敬畏生命’理论的吗?”

“我提出?不,不,不。我不相信有人能提出什么理论。一切思想都像燃料一样,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当有火焰靠近,烘烤着它,如果时间足够久,思想就会燃烧起来。”

“是什么火焰点燃了您的思想呢?”

“或许,这要从我21岁时说起。”史怀哲看着树荫缝隙里漏进的蔚蓝天空,沉入到记忆中去。

“我那时还是个大学生,有一个夏日的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阳光照在房间里,一切都明亮光洁,窗外的苹果树郁郁葱葱,鸟儿在枝头啁啾。我感到无比幸福。然后,我又想到,世界上许多人承受着疾病、灾荒或者奴役。而究其原因,仅仅是出身没有我幸运。那么,我不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吗?一个主意在心中萌发了:我要在30岁之前献身于学术和音乐,然后走一条直接服务别人的道路。”

“您就选择了在丛林中行医,对吗?”

“当时我只有决心,没有明确的道路,一直在研究艺术和神学,也算有所成就,做了神学讲师,还时常在教堂布道、开音乐会,生活颇为富足。直到29岁时,我看到一则消息,非洲刚果缺少医生。我当即决定,我要去非洲,不是用空洞的说教,而是用实实在在的医术,解决他们身体的病痛。”

“可是您并没有学过医学啊!”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没学过,去学就是了。有谁天生就是懂医的呢?”

“可您已经29岁了……”

在杨略的心目中,高中毕业时,选择合适的大学专业,日后的职业方向就已大致确定,踏踏实实,锐意进取,才会有所成就。29岁,马上就是三十而立,忽然改行去学习最为艰深的医学,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可见人生规划,并非一步到位,而是步步为营。

史怀哲笑了一笑,看到一条蚯蚓横在小径中间,就弯下腰去,捡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松软土地上。

“当时我亲友的想法和你一样,都觉得我是昏了头,拿前途开玩笑。不过我并非头脑发热,而是经过了全面的思考。30岁时,我开始学医。37岁拿到行医许可证。第二年,我就来到这儿了。算起来,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我的日子过得挺不赖。”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杨略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辛,又联想到自己的裹足不前,因为作品没人欣赏就自暴自弃,而史怀哲却在关心全世界,相比之下,自己的境界何其渺小啊。他情不自禁地赞叹:

“您真是太伟大了。这才是博爱的精神吧!”

这句赞扬,杨略是由衷的。可史怀哲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得意之色,倒是一脸沉重,又一次否定了他的说法。

“博爱?不,不,不。我只不过是赎罪而已。”

杨略奇怪地问道:“赎罪?您能有什么罪?”

“我是替所有欧洲人赎罪。自从新大陆发现,我们从非洲掳走了多少人?许多民族因此灭绝了,剩下的人过得也不好,遭受了多少残暴。欧洲人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啊!我来这儿行医,做一点好事,但决不能说是博爱,只不过是赎罪。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赎去我们所犯罪行的千分之一。”

杨略默然。

史怀哲继续说:“我在赎罪的时候,不停地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欧洲人自认为彬彬有礼,科技发达,崇尚民主博爱,却会对非洲人如此残暴呢?”

这时爸爸插嘴说:“或许在你们欧洲人眼里,其他人种都极为低劣吧。”

史怀哲脸上满是羞愧,但也点了点头。

“中世纪时,我们欧洲人的道德非常狭隘,只关爱基督徒,对待异教徒就刀枪相向。后来总算豁达了些,但也只重视白种人。对于黑人,还有你们黄种人,我们还是冷眼看待。”

杨略心想,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情况怕也没多少好转吧。

史怀哲继续说:“我开始追问,道德的基石是什么呢?这一想,就想了二十年,终于有一次,我彻悟了。当时我乘船在河上漂浮,看到两匹河马,自由自在地玩耍。同船的黑人让我放枪,我却不忍心。眼前的画面太美好了。丛林,大河,河马,都是神的创造物,优美,自由,神秘。当时,一道闪光击中我的头脑:道德的基石是‘敬畏生命’。”

“这四个字,您是怎么理解的呢?”

“生命是什么?”史怀哲指着周围,“是一棵大树,一只猿猴,一匹河马,一条鱼吗?对,这都没错,但这还不够。生命不仅是一个名词,也是一个动词,就像一颗种子的萌芽、成长、绽放、结果,完成其天赋的使命。人类的生命如此,大树、猿猴、河马、鱼,一切一切的生命也都是如此。所有的生命都同气连枝。我们敬畏生命,就不仅是尊重它们的生存权利,还要用慈爱之心,促进它们实现生命的价值。这是一切道德的坚实基础。”

“帮助万物实现价值……”杨略嘀咕了一句,心里大不以为然:这种论调,和宣扬维护世界和平差不多。无比正确,无比伟大,但只是空中楼阁。

“这好像是老天爷的事吧?”

他的语气分明有些轻慢了。史怀哲一改之前的轻松愉快,表情异常严肃。

“你所谓的老天爷,我可以理解为大自然吗?”

“嗯,可以吧。”

“大自然是复杂的,它养育万物,但毁灭众多生灵。如果你看过一个可爱的儿童遭受病痛折磨,你就会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世间的其余万物,都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生存。人类,只有人类,才能认识到敬畏生命。”

史怀哲的观点和爸爸一致。杨略也深为信服,因身为人类油然而生自豪之感。纵然如此,如何敬畏生命,他还是觉得无从下手。

“我又能做什么呢?如今生态被破坏得越来越严重。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杯水车薪,不,是用一滴水,去救整座燃烧的森林,完全无济于事。”

史怀哲感慨一声:

“一个人的力量确实很小。但只要你敬畏生命,你就成为了另一种人。”

“什么人?”

“至于什么人,我说不上来。不过,”史怀哲目光炯炯,看着杨略,“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杨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想多多写作,立志当个好作家。”

谁知,史怀哲却摇了摇头。

“立志当作家?这当然很好。不过,你还是误解了立志二字的含义了。”

“怎么?”

“确定以后做什么职业,这并非立志,而只是立‘欲’。真正的立志,是思考能给社会、世界带来什么。只有这样,人才能走出自我,与世界融为一体,实现人的价值。而社会和世界最需要什么?就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所以,真正的立志,就是敬畏生命。如果你能缓解其他生命的痛苦,增加他们的幸福,那你做得即使很少,也是很多。况且,生命本身,就是那么可爱。”

史怀哲看着丛林深处,轻轻地吟了一首诗。

我相信,一片草叶所费的工程不会少于星星

一只蚂蚁、一粒沙、一枚鹪鹩卵都是同样的完美

雨蛙也是造物者的一种精工的制作

藤蔓四延的黑莓可以装饰天堂里的圣殿

我手掌上一个极小的关节可以使所有的机器显得渺小可怜

母牛低头啮草的样子超越了任何的石像

一个小鼠的神奇足够使千千万万的异教徒吃惊

杨略站在那里,一时觉得醍醐灌顶,心里异常激动,有种说不出的愉快。

正在这时,有一个护士从他们身后匆匆赶来,在史怀哲耳边说了几句。

史怀哲一脸焦急,对杨家父子说:“我有个紧急手术,失陪一下。”说完就疾疾赶去了。

爸爸之前一直没说话,此刻看着史怀哲的背影,向杨略发问了:

“略略,敬畏生命除了道德的需要,还有更深的意义吗?”

“嗯?”

这是杨略不曾想过的,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刚才还有彻悟的快乐,现在又陷入新的疑团。

爸爸继续追问:“难道敬畏生命没有更实际的作用了?”

“或许,”杨略勉强地回答,“可以保护更多的生命吧。”

“那你会敬畏苍蝇和蟑螂吗?”

“我……会消灭它们。”

“那你的道德何在呢?”

杨略一时语塞。

爸爸像在做一个总结。

“敬畏生命,并非因为生命的可爱,而是因为所有生命都紧密联系,相斗又共存,构成一个整体,达到微妙的平衡。我们最终敬畏的,不仅是生命,而且是自然这个整体。”

“敬畏自然?”

爸爸点点头。

“工业文明的最大问题,就是无视这种整体性,选择与自然对立,最后不仅生态失衡,而且也伤害了人心。而生态人就要融入自然。现在,我们该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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