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13 审美创造:让心灵变得饱满(1 / 2)
Lesson 13 审美创造:让心灵变得饱满
2018-04-15 作者: 余闲
Lesson 13 审美创造:让心灵变得饱满
1.现代社会让人感觉渺小而空虚
父子两个行走在植物园的曲折小径之中。Www.Pinwenba.Com 吧场景已是秋天,风清凉地吹拂着树林,路旁几株枫树张灯结彩挂了一树红叶,在风里沙沙作响,不时就有几枚飘落,却并不失意,悠闲地荡一个半圆,又一个半圆,像坐了秋千。还有玉兰、壳斗的叶子,也在黄灿灿地飘落。
爸爸说:“略略,刚才的故事,其实还有另一种解读。”
“怎么解读?”杨略捡起了一枚枫叶,对着阳光里照着。
“第一层解读是,我们同气连枝,彼此负有责任,必须互相关爱。第二层解读是,社会分工给我们的心灵带来的问题。”
“社会分工会有什么问题?”杨略想到亚当·斯密曾说,分工合作给社会带来了巨变,极大地促进了生产效率的提高,让人类社会变得空前的富裕。他无法想象什么都自给自足的时代会是怎样的。梭罗那样的,只能算个例外吧。
爸爸笑着说:“劳动分工包括了行业分工和过程分工,两者都推动社会对人的心灵造成影响。”
“什么是行业分工?”
“农民、工人、商人,这就是行业分工。随着分工越来越细,就像泼开的水滴,再也无法聚拢。社会正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其中每个人都好像从躯体上锯下来的一段,它们昂然行走,形同怪物——比如一截手指、一个头颈、一副肠胃、一只臂肘,但从来不是完整的人。农民变成了一柄镰刀,工人成了一把铁锹,律师成了法典,机械师变成了机器,商人成了一串数字。彼此分开,难以融合。人与人的关系似乎更紧密了,但许多人——比如农民、工人——因为体会不到尊严感,于是日渐畏缩失落。”
杨略点点头。
“社会总是分阶层的,在金字塔顶端的,难免耀武扬威。处于底层的,除非修养过人,否则很容易自惭形秽。”
“这还是其次,”爸爸继续说,“更严重的影响源于过程分工,加深了每个人心灵的失衡。注意,是每个人,囊括了各阶层的人。”
“什么是过程分工?”
“你记得《摩登时代》里卓别林在工厂里的场景吗?”
这部片子,杨略看过很多遍。那是一条冰冷的生产线,线上许多人各司其职,紧张有序。卓别林脱得只剩下一件背心,手持扳手,套住面前经过的螺母,双臂一用力,将螺母拧紧。仅此而已,非常简单,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然而他的双臂重复亿万次相同的工作之后,终于发了疯,一看到小圆片,就觉得是螺母,要用扳手去拧一下。工友的**,秘书的纽扣,都被他袭击了。
想到这些,杨略不由一笑。
爸爸说:“卓别林的表演当然夸张,却生动地展现了过程分工对人的异化。工厂引入生产线之后,工作被分成无数个细节,工人被严格训练,像机器人做着一个重复性的工作。这样一来,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但人沦为社会机器上的一个零件。”
“可人毕竟不是机器,对吗?”
杨略想到了近几年富士康接连出现的员工跳楼事件,他们怕是遇到了和卓别林同样的情况。
爸爸点点头。
“从心理学上来看,如果一个人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一部大机器中的一个齿轮,磨损了可以更换。而他工作的成果,只是一些数字、图表,顶多是一张工资条。而工厂里的产品,似乎与他无关。他不能参与决策,也看不到最后的成果。他们会感觉,产品的生产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于是他会觉得无聊,没有成就感,责任心也随之减少。”
“这种机械性操作确实可怕。不过,爸爸,这样的工人毕竟不多,你怎么说每个人都受到影响呢?”
“因为不但工人是这样,连决策层也不例外,他们只能通过一些模糊的信息作出判断和决策,无法控制决策的成败。还有那些老师,他们教书育人,但只能陪伴学生几年,并不知晓自己的学生日后能否成才。在现代社会中,工作很少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于是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渺小,宛如恒河沙粒。当他们面对复杂庞大的社会组织,面对社会危机和生态危机,只会觉得无能为力。他们失去了对世界的把握,也失去了心灵的满足感。”
“人必须把握一点什么,才觉得满足吗?”
“不错,当一个人感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也无法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对于世界也无能为力,内心会产生无力感、无用感,这种情绪长期淤积于心,就会形成空虚感,甚至绝望感。所以在工业文明时代,空虚、抑郁成为头号的心灵疾病。而我们的生态人,恰恰要保持心灵的饱满。”
杨略陷入了沉思。爸爸说的,自然有道理,可是——
“可是,社会分工越来越细,有谁能够改变这一事实呢?”
“没有办法改变,人不可能放弃富裕的工业文明,回到狩猎或农耕时代。”
“那我们没有办法了吗?”
“不,办法永远是有的。”
“什么?”
“审美创造,是生态人必备的素质。”
“你觉得,画一幅画,或是欣赏一幅画,就能改变这一切?”
杨略觉得不可思议。
但爸爸却莫测高深地一笑,往前方一指。
“前面是美术馆,在那里有三位大师在等着我们。”
杨略从来不知道,植物园里居然还有美术馆。不过他早已习惯于这种意外了,于是抱着满腹的疑问,加快了步伐。
2.三大师:人生要艺术化
才走了百来米,小径一转,前方就出现了美术馆,通体的玻璃建筑,镶嵌在绿树之间,像一枚钻石,在阳光下熠熠闪亮。
他们走上台阶,美术馆门口立着的雕像是掷铁饼者。表情镇定,身躯扭转,双腿弯曲,右臂上扬,左臂下垂,构成了一张饱满的弓。他的全身就处于一触即发的瞬间,似乎就要一转身,铁饼旋转着、呼啸着飞向远处。
杨略问:“这是仿作吗?”
爸爸抚摸着雕像上结实的腿肌,笑着对杨略说:“在醒客世界里,把米隆的作品搬过来,也不是难事。而且,更奇妙的是,你可以尽情接触,而不必担心艺术品会受损。”
杨略赞叹不已,穿过大门,发现展厅异常开阔,四周雪白的墙面上,挂着大幅的油画。一路上,杨略看到了米勒的拾穗者、特纳的云霞、柯罗的树林。前面楼道曲折,有无数个展厅。或许这里汇集了全世界的艺术精品吧。杨略心想,如果在这里开设美术课,那就不必远赴卢浮宫,就可静静欣赏蒙娜丽莎的微笑了。
他们在一个咖啡厅门口停住了。一些欣赏者走得累了,就在此小憩。爸爸径直走向靠近窗口的一张桌子,那里站起了三个人。一个正值青年,相貌英俊,眉宇之间有种勃发的英气,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旁边一位是中年,不拘言笑,嘴角微微向下,形成两条不太明显的褶痕,目光锐利,很有些不怒自威。第三个是位老者,个子不高,叼着烟斗,一脸的和气,眼睛十分清亮。
“这三位都是大大的有名,”爸爸指着第一位,“这位是席勒先生。”
杨略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位面容清秀、笑容可亲的青年人,居然是与歌德齐名的席勒。他的作品,杨略曾细细读过,当中充满了狂飙突进的豪情,很投合年轻人的口味。
爸爸指向另一位:“这位是黑格尔先生。”
杨略更加吃惊。因为这是个让他望而生畏的名字。西方哲学史的课上,老师曾数次说起黑格尔的《美学》。他也曾在图书馆翻阅过,但往往是才读了几页,就已昏昏欲睡。因此今天看到黑格尔本人,不仅有些敬畏,还有些惭愧。担心过会儿讨论起来,自己对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一无所知,会很过意不去。
“还有这位,是罗素先生。”
杨略颇感欣慰,因为他总算读完了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只是有些奇怪,爸爸怎么先介绍年轻的。
他们在沙发上相对着坐了。
爸爸说:“今天请三位来,是给我们的时代把一把脉。”
席勒做了个惊讶的表情,摊了摊双手。“杨先生,你也知道,我都已离世近两百年了。作品没被时间吞没,就已觉得幸运,哪里敢对这个时代指手画脚?”
黑格尔严肃地点点头。
爸爸说:“席勒先生此言差矣。二位所生活的年代,工业文明刚刚兴起,农业文明根深蒂固,正处于新旧交替,所以你们看问题最为准确。而我们在工业文明中待得久了,从行为到心理都已被同化,反倒对时代病看得不够真切了。”
席勒说:“杨先生说的工业文明,我不太清楚。”
罗素说:“或许可以理解为商业文明。”
爸爸说:“都差不多,商业是工业革命的幕后推手。”
席勒说:“商业文明之中,人人竞相逐利,变得庸俗粗野,再没有一点儿神性。‘需要’统治了一切,沉沦的人类都降服于它那残暴的轭下。‘有用’是这个时代崇拜的偶像,一切力量都要侍奉它,一切才智都要尊崇它。”
爸爸说:“为了追求高效率,高收益,商业文明推动了行业分工,过程分工。二位可能不知道,在我们的时代,大型的工厂取代了作坊,生产线应运而生,人完全沦为了机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单调的工作。”
杨略插嘴说:“其实何止是工厂里啊,连我们学生都起早摸黑,一遍又一遍地读枯燥的教材,做无用的题目。等我们毕业了,找到工作,那就进入了真正的牢房。每天同一时间起床,乘坐同一辆公交车上班,在办公室做着同样的事,在同一个地方吃午饭。到了一定年纪,就得结婚,养孩子,偶尔跟旅行团去自己并不喜欢的地方旅游。年复一年地过着程序化的机械生活,直到退休。这样的一生,真的有意义吗?”
罗素说:“所以空虚、无力,就成了这个时代的通病。有时候为了摆脱这种感觉,就去寻找刺激,纵欲,吸毒,酗酒,疯狂消费,盲目攀比,然而梦醒之后,空虚感依然像蛇一样盘踞于心。”
杨略说:“现代人显然是南辕北辙了。”
席勒和黑格尔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倾诉,彼此对视了一眼。席勒示意,让黑格尔先说。
黑格尔十指相扣,臂肘抵着桌面,目光锋利地看着杨略父子。他说得很慢,似乎每个字都经过耐心地思考、打磨,准确无误之后,才缓缓地吐露出来。
“在农业社会中,尽管也有行业之分,但工作过程都由个人完成,比如农民从春种到秋收,裁缝从裁布、缝制到成衣,铁匠从铸铁、打制到摆上货架,一般都是单干的,自己就能看到成果。我仔细研究过《荷马史诗》的英雄人物,他们都是将领,甚至国王,但都在进行生产劳动。例如阿伽门农的王杖就是他的祖先亲手雕成的传家宝;奥德修斯亲自制作他结婚用的大床。总之,通过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或勇气,创造出自己所需之物,人就感觉到它是自己创造的,所以是亲切的。这种行为,我称之为创造性劳动。对于人类而言,这是非常重要的。”
黑格尔的著作素来是生涩难懂的,不料说话也充满了术语和长句,杨略又听不太明白了。
爸爸在一旁解释:“就比如说,自己做菜和下馆子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在做菜的过程中,从设计菜式,到准备食材,再到洗菜、切菜、炒菜,最后看到一盘盘色彩缤纷,芳香四溢的菜肴。我们付出了劳动,充满了创造的惊喜,将自己的时间、精力化入了菜肴之中,于是感到亲切、满足,并且获得自信和内心的和谐。”
黑格尔点点头:“杨先生,你举的例子很贴切。”
席勒说:“但随着商业的发展,分工的日渐精细,近代社会是一种精巧的钟表机械,其中由无数众多的但是都无生命的部分组成一种机械生活的整体,永远束缚在整体中一个孤零零的断片上,人也就把自己变成一个断片了。他不是把人性印刻到他的自然上去,而是变成他的职业和专门知识的一种标志 。人类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灵魂,变成了空心人。”
黑格尔说:“每一种创造性劳动中,创造者与他的物质——组成周围世界的物质达成一致,劳动者和劳动对象合而为一,人在创造的过程中,与世界融为一体。但这一点只适用于自己计划、进行并看到成果的劳动。而一个职员,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在现代化流程中,已没有这种特性。人只是机器或官僚组织上的一环,不再是自我。人觉得空虚、无助,引发种种心理问题。”
爸爸说:“现实远比这个严重。在我们的时代,方便食品代替了家里制作的食品,现成的服装使得传统主妇告别了裁缝工作,唱片和广播里面的音乐代替了家中的音乐演奏,球赛取代了个人的体育锻炼。最后,人们甚至连动脑子都不愿意了,他们从报刊电视里接收现成的见解。最滑稽的是,有些人甚至连生孩子都没时间,愿意直接收养别人的私生子。”
席勒听得目瞪口呆。
“什么都变得方便快捷。那你们一定很空了?”
“诡异的是,我们越来越忙了。”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把时间节省下来,都用于工作了。”
“天哪,”席勒连连惊呼,“真是不可思议。那你们这么辛勤工作,一定都很有钱。”
“是啊,人类已是空前的富裕。但同样诡异的是,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有钱。”
“为什么?”
杨略说:“因为我们的时代,到处充斥着广告,鼓励着消费。似乎不消费,人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了。可是消费永无止境,总会有更新、更好的产品出现。比如iPhone1推出后,马上推出iPhone2、3、4……更炫的外型,更多的功能,诱惑着大家不断更新换代,不断地去挣钱,而后消费,我们陷入了恶性循环,而且永无宁日。”
爸爸说:“可是,每消费一件东西,就消耗了许多能源,造成了很多垃圾,生态就这样慢慢被破坏了。”
黑格尔刚才一直没插嘴,而是静静思考,用哲学家的头脑梳理思路,而后直击要害。他冷静地说:“根源依然是空虚!”
杨略说:“那该怎么办?”
“人类需要创造性劳动!”
他把话题带回来了。
“那么,谁在从事创造性劳动呢?”
罗素说:“并不是只有科学家、艺术家才能获得乐趣。我曾经认识一位男子,他少年时双腿便残废了,可他一直过得宁静、幸福。他的秘诀就是他在写一部关于玫瑰花枯萎病的专著。在我眼里,他是这方面的一流专家。他在研究写作时,与优秀的舞蹈家的快乐大致相当。其实,对某一事业的信仰,能给人以幸福,足以排解人生如梦的感觉。”
席勒说:“你说的这些都对,但在我看来,唯有艺术是最好的创造性劳动。”
杨略问道:“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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