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东去 第三章3(2 / 2)
微雨的父亲是海边几代穷苦的渔民,十三岁被自己的大哥接到十里洋场的沪上时才穿上了鞋,而进到学堂里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听课的窘迫,和一下课就脱下鞋子光着脚板回家的举动,很是被人笑话了许久。
就是这个光着脚板走在柏油路上的穷小子,居然考上了大学,还学的是原子物理专业,也是在校时就加入了进步学生组织,出身又好,解放后筹建那啥基地时调了过来,基地男的多女的少,为了这些知识分子安心待在大山沟里,组织上就给分配式地给解决了婚姻问题。
微雨说自打她记事起,她的父母就是分房睡的,她和母亲一张床,哥哥和父亲一张床,吃饭还用一个锅灶用一张桌子,但父母很少有话说,所以她从小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着。
她的哥哥和她正相反,微雨是安静地上学放学回家,她的哥哥是见天的不着家,在外面疯跑,她想跟着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可是总也追不上。
微雨说在她十岁那年,她的姥爷,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起过的姥爷躺在滑杆里被人从车站抬了来,解放前号称占据半个市的豪门,过眼烟云树倒猢狲散了,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参加劳动时摔断了腰骨,瘫痪了,身边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谁也不养他,打听到微雨母亲的地址,两个子女雇人把瘫子送了来。
微雨说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阴沉沉的天空闷的人透不过气来,父亲站在门里,母亲站在门外,激烈的争吵着,躺在滑杆上的陌生老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可微雨看到这个被母亲唤作“姆爸”的枯瘦老人眼角有泪流出来,她走过去用手帕轻轻地给擦拭着。
她的哥哥远远地躲在大人堆里,在那个讲出身讲斗争的年代,一个被定性为要被打倒还要踩上一脚的瘫痪者,无异于是一颗炸弹,放在谁家都是头疼的事情,微雨说她后来听母亲说,她的姥姥是自愿去当妾的,因为姥姥的亲姐姐就是姥爷的原配夫人,丢下两个孩子病故前,在病床上央求自己的妹子照顾好两个孩子。
所以微雨的亲姥姥为了姐姐临终的嘱托,就顶着做妾的名分嫁给了自己曾经的姐夫,把姐姐遗下的一双子女拉扯大,又生下微雨的母亲。
李德源看的是触目惊心的,这简直都是小说里或者是影视剧里的故事吗!比那啥琼阿姨编的可要离奇精彩多了!
争吵了一下午,微雨的母亲带着自己这位父亲寻屋另居,夫妻虽然没有离婚,但从此分居,在微雨的记忆里,也就是逢年过节全家才在一起吃顿饭,平时哥哥跟着父亲吃食堂,微雨则和母亲、姥爷相依为命。
在她考上高中那年,她那位前半生享尽荣华富贵后半生凄苦度日的姥爷,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平静地在竹凳上溘然长逝了,到姥爷去世微雨都不知道这位老人多大岁数叫什么名字,她的母亲是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姥爷的话题的。
多年后微雨陪母亲回老家把姥爷的骨灰归放祖坟,母亲指着山下城市中一大片的白楼黑瓦说:“好好看看那片占了半个城的园子,那就是我的家,你姥爷的家。”这片宅子已经改成园林了,是那个城市最有名的标志性的旅游去处了,微雨调侃说“我现在要去看看我妈妈出生时的房子,还得买十块钱一张的门票。”
从微雨的讲述里李德源才得知,微雨和他是一年上的大学,所不同的是人家微雨是保送的,而李德源还在7月的7、8、9这三天里挥汗如雨的在考场咬牙切齿的要从那五个考生走一个的录取比例里杀出血路来!
八十年代微雨的父亲就从科研人员队伍里转行踏入了大型国营企业,升到了企业的总经理一级,据说相当于副部级的待遇,而微雨的母亲却在自己丈夫高升的同时选择了调离这个基地,回到老家的一所学校教英语。
微雨的父亲也没有忽视自己的女儿,保送大学是他安排的,大学毕业后的工作也是他安排的,按照父亲的设计,用不了几年微雨就能成为整个集团对外合作项目里的重量级人物。
一贯听话乖巧的微雨却在这个时候平生头一次做出了决定,出国留学,秘密地报新东方的班,秘密地复习和参加托福、gre的考试,甚至美国几所大学的录取意向书寄来了,她父亲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做好一切出国后,微雨去了趟母亲的老家,陪母亲待了三天,还是当母亲的心细,瞧出做女儿的异样了,得知微雨要去美国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她姥爷去世时留下的一件东西给了微雨,一把连心锁。
在美国的事情微雨没再说,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李德源看的是怅然若失的,他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如意之人,却没有想到比自己光环亮得多的微雨过的更是凄苦的,心底里一股子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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