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一百三十一、谁是博弈的那只手(2 / 2)
众人正各自揣测之余,却见连江楼忽然开口道:“……川儿,你上前来。”师映川原本也在看热闹,眼下突然听见连江楼开口,猝不及防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中一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升起,不过出于对连江楼根深蒂固的恭顺,他也没有深想下去,仍然还是毫不迟疑地立刻上前,这时耳边又听傅仙迹淡淡的话语:“醉雪,我已与莲座商议妥当,决定令你与断法宗剑子师映川婚配,至于具体婚期,日后再议。”
话音未落,大殿当中无数声或高或低的惊叹齐齐响起,混杂着汇合成了一股极其怪异的调子来,师映川倏然大震,猛地抬头看向宝座上的连江楼,似是不敢相信,而连江楼却面色不变,一双沉寂幽深的眼睛平静如初,师映川颈后的汗毛忽地全部倒竖起来,一股寒意凛凛自尾椎直贯上后脑,他浑身僵硬着,然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却转得比平时快得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件令人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但是他立时就已明白在这个场合将此事提出来的用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不能反悔,让此事成为定局!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师映川脑子里乱糟糟地轰响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的季玄婴,发现包括季玄婴身旁的沈太沧在内,这师徒二人的反应显然是不知情,而正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这时连江楼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听在师映川耳中,好似惊雷,平和之中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味道:“……真君,不如就定在明年春季罢。”
“师尊!”这两个字突然间脱口而出,师映川面色急剧变幻,道:“师尊,此事……”连江楼听了,那双几乎可以透穿肺腑的眼睛便淡淡望向师映川,眼瞳深黑,仿佛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于他而言,只是过眼云烟,不能在他心湖之上激起半点涟漪:“你有异议?”师映川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宝座上的男子,无数念头都在心中剧烈碰撞,下一刻,师映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缓缓道:“不,弟子……并无异议。”
接下来的一切,师映川都是在浑浑噩噩当中度过的,此间风气开放,向来男子之间倒也不禁婚配,只不过毕竟是少数而已,所以这件婚事虽然出乎众人的意料,也带来了不少私下的猜测,但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不过对于师映川这个当事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冲击,令他措手不及。
师映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一应付了白照巫等人的,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事情,总之当他完全头脑清醒之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偏殿当中,四周暖金色的纱幔轻薄无比,像是秋日里的阳光铺洒,连江楼坐在一张椅子上,袍摆下方露出的黑靴踩在猩红的厚绒毯上,坐姿端正而威严,此刻他有若神祗,已不是凡人所能亲近,但偏偏他面前师映川的眼神却不是往日里的那样恭顺,师映川根本没有理会别的什么,他只是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连江楼,就好象这个男子身上忽然长出了花一样,师映川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惘然和疑惑,然后渐渐转为复杂,从看到连江楼开始,师映川的目光便不再转向任何地方,因为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对方,他的情绪很复杂,不甘而且愤怒,还有委屈,但是即使如此,连江楼也仍然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开口。
师映川忽然低下了头,他的神情变得漠然,脸上仿佛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幽深的眼眸里更是有了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他低头看着地面,看着自己的脚尖,就这样默默地看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究竟是不甘还是愤怒,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喀喀’声,难以抑止地愤怒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连江楼产生这种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而坐在椅子上的连江楼则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愤怒握拳的声音,男子知道少年的愤怒是因为他自己,这个少年是他的徒弟,一向恭顺,此刻是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真实地表达出了愤怒之意,与此同时,连江楼也奇怪地没有任何不悦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欣慰,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师映川有反抗的迹象,这也表明着从这一刻开始,师映川不再是一个单纯仰望自己、敬畏自己的孩子。
这时师映川缓缓抬起头来,他看着连江楼那依然恍若无事的面孔,突然间就生出了一股冲动真想在这张总是漠然的脸上狠狠揍上一拳!
身为弟子和儿子,这种念头即便是偶尔闪现,也是极为不敬的,同时这也是一种危险的想法,但师映川偏偏就是这样想,不过他也在克制着自己,低头压下躁乱的心绪,漆黑的发丝软软拂过面颊,不再去想那个冲动的念头,但心念既生,又怎么可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即使立刻抹去,却也还是会留下印痕,甚至在他的心底深处,仿佛有个声音正在喃喃说着什么,告诉他这个念头其实也未必是不应该的为什么就不应该?
这种沉默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些窒息,后来还是师映川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他盯着连江楼的眼睛,缓缓问道:“……为什么这样做?你甚至事先根本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情,分明是为了不给我向你私下抗议的机会,在今天这种场合下,既然婚事被当众提出,那么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反对的,否则就是狠狠削了你和宗门的颜面,也是狠狠打了万剑山的脸,你知道我还算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傻事,所以你提前并没有对我谈起这桩婚事……师尊,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大吵大闹,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他望着连江楼:“师尊只需要告诉我原因就好了,我说过,师尊的意见,我都会遵从。”
连江楼眼睛一眯,手中仍然转动着那两枚白玉球,他淡然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不过你要知道,我既然是你师尊,那么我为你所决定的一切,都不会是在害你。”
师映川闻言,无意义地‘呵呵’笑了两声,却终于还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情绪突然间就爆发了出来,他嘿然笑道:“是啊,不会害我,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师尊,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呢?我以前根本就不认识那千醉雪,而你们现在却把我和他捏在了一起,而且,而且我已经有了宝相、玄婴和梳碧,为什么还要给我一个我根本就不想要的人!”
师映川恨恨说着,积了很久的郁气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只觉得心中气苦,偏偏又推脱不得,他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目光直直地盯着连江楼,而连江楼与他目光交接,却半点也未波动,只道:“你可知千醉雪的出身?”
师映川没有想到连江楼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冷冷道:“万剑山剑宗的嫡系徒孙,掌律大司座厉东皇的首徒,不是么?”刚说到这里,师映川突然心中一震,想到了一个缘由,而这时连江楼已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乾国皇子,当今大乾皇帝的异母兄弟。”
宗门与宗门之间,宗门与国家之间,国与国之间……师映川只觉得眼皮一跳,但不等他有所反应,连江楼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周朝近年国力日增,前时厉兵秣马,对大乾虎视眈眈,乾国皇室与弑仙山纪氏祖上有血脉联系,前时大乾皇帝愿以整个大乾供奉弑仙山,请求庇护,而断法宗一向与大周交好,若非断法宗,当年大周也不会从一个弱小之国慢慢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因此纪妖师为了此事,已专程探过我的意向。”
师映川听到这里已经隐隐明白了某些东西,这时连江楼神情如水,却又话锋一转:“川儿,就你看来,日后万剑山宗主之位,会落在你这一辈年轻人谁的手中?”师映川骤然一凛,他不及多想,垂眼应道:“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玄婴,凤沉舟,千醉雪以及万剑山其他几个出类拔萃弟子中的一个。”
连江楼眸光自师映川面前一掠而过,看不出深浅:“一个宗门之中,即使是宗主,也并非所有事情都可以一言而决……傅仙迹与澹台道齐是亲兄弟,千醉雪与季玄婴以及凤沉舟,都可以算作傅仙迹一脉,千醉雪与你成婚之后,便是有断法宗为助,玄婴亦是如此,他与千醉雪就将会是日后最可能成为剑宗的人选,势必从他二人之间产生新一任宗主,傅仙迹借此打压万剑山各派系,排除其他优秀弟子接任大位的可能,将来万剑山无论千醉雪还是玄婴成为剑宗,都是傅仙迹一脉继续执掌万剑山。”
“……而我们断法宗也不吃亏,来日剑宗无论是他们两人之中的哪一个,反正都是我的平君,我也将由此彻底掌握断法宗,无人可与我相争,届时断法宗必是我大光明峰一脉所辖,而万剑山则掌握在傅仙迹一脉手中,宝相日后亦会接管山海大狱,而他舅舅纪妖师又是弑仙山之主……”师映川忽然轻声说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连江楼,苦笑道:“师尊,你们都在下好大的一盘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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