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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眶渐湿,不能不低了头,哽咽道:“陛下是天命所归,怎可以逃避呢?尧不以天下授舜,是天以天下授舜啊!”

他沉默良久,仿佛被她话中坚定的信任所打动。

“你说的对。”终了,他缓缓开口,仿佛终于承认了什么,目光是不知所起的没有根底的坚定,“天命在身,朕不能负。”

大正三年正月,赦天下。为孝钦皇帝起庙,以承其遗德。尊梁太后文氏为皇太后。迁长安豪强八千户于思陵,起陵邑。限名田,诸王、列侯等,皆毋得过三十顷,奴婢限等各有差。官吏三百石以下皆加俸禄,残酷法吏皆以时退。前有水旱之灾,所被郡国,今年毋出租赋,并赐钱帛。

明堂建成于长安城南,上圆下方,八窗四闼,九室重隅。正月甲子,天子垂冕,坐明堂以朝万国诸侯,史称大正改制。

长乐宫,长信殿。

薄太皇太后一边看着盅中两只蛐蛐儿相斗,一边听着广昌侯薄密诉苦:“太皇太后您不知道,限名田的法令一出,那叫一个怨声载道!陛下只管向我司农要钱,可他又要讨好百姓,今年不收租税,我这还能往哪边讨钱去呀?我看那个周衍,那个聂少君,纯都是不通时务的腐儒,这种种号称改制,实为乱政!”

“啪”地一声轻响,薄太后合上了盅盖,任那两只蛐蛐在内里斗得昏天暗地,她抬头,白发微飘,笑容深不见底,“周衍和聂少君不是腐儒,你却是个坐井观天的蠢人。”

薄密一呆,“姑姑,您这意思……”

“这天下病入膏肓,皇帝想下一剂猛药。”薄太后挑眉道,“药方里还夹枪带棒,将长秋殿那位也裹挟上了,这诏书里的心思,可比你慎密得多。”

薄密急得抓耳挠腮,“那姑姑您说怎么办?我横竖是拿不出钱了,陛下去年便想罢了我,我索性也同大哥二哥一样下场算了!”

他这话说得重,薄太后冷凝的面色亦是一变,厉喝:“你这是什么浑话!”

薄密朝天吹了口气,干脆不管不顾地把牢骚全数发了出来:“陛下是忘恩负义、软硬不吃,先帝山陵崩的时候,若不是您老人家,哪里还有他的位子在?他要女人,我们便给他女人,他要银钱,我们便给他银钱,怎么到得头来,我们还是赚不到一丁点的好?啊,对了,倒是广元侯那边的薄三,胳膊肘往外拐,过得比我们都便宜……”

薄太后揉着鬓角,任他把苦水倒完,末了,冷冷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自己去找皇帝请辞。”

薄密一口气梗了上来,袖子一甩,“辞便辞!”就要往外走去,却被薄太后喝止:“蠢材!老身让你去请辞,不是让你真辞!”

薄密一愣怔,回过头,这才醒过几分味来,“您是说……”

“你去带上一批人,一同上表请辞。”薄太后只恨他毫不成器,“让皇帝知道,他做的事情不得人心。如果可以——让薄安也署个名。”

“薄安?”薄密的脑筋转了好几个圈,“他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不见得……”

“他聪明得紧。”薄太后冷笑,“不像他女儿——他为了保身,连嫡妻都能休了,这时候副个名,又有何难?”

薄密顿了顿,“是,侄儿这就去问问……”

薄太后眼风微飘,“你们先造势,老身再传中旨。两虎相斗,不图快攻,重要的是一击得中。”

正月末,右扶风又地震。奏报传至,京师为之震动。

大司马大将军广元侯薄安偕同群臣上表,言陇西地震延至京畿,是王朝腹心有变,上天在提醒君王改制有过,周衍、聂少君等妖言祸国,扰乱天下,其罪当诛。

宣室殿的灯火彻夜不熄。顾渊连温室殿也不回了,径自歇息在案牍旁。未央宫的拂晓他一日日都能见到,惨淡的天,不知何时才会有春意。

隔着云屏,仲隐低声道:“休息会儿,天塌不下来。”

里面的人没有做声,只听见竹简翻动的哗哗声。

“要不……”仲隐顿了顿,“你去看看阿暖——看看皇后吧。”

“有话便说。”四个字,如迸金玉,在暗夜中分外清晰。

仲隐抬头,烛火将那人的身影扑映在屏风上,一个人,一片影,清瘦如竹,一身疲惫,却仍是挺立不折。

“是我父亲……”仲隐沉默半晌,“有一道封事,让我转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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