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虽然刚刚跨过千禧年,但是林桓的小学还是要学生自己早上带饭带菜,食堂就负责把饭盒加热,再准备一锅汤。不像几年后食堂供饭供菜,连餐具都不用自带。虽然是小镇,但是由于地处杭嘉湖平原自古以来有名的鱼米之乡,所以镇上的人还是比较富庶的,再加上班里的小孩子大多都是独生子,家里人给准备的饭菜都是比较丰盛,至少一荤一素是跑不了的。像林桓这种父母在外,家里只有奶奶照顾的,伙食就更好了。他的饭盒有两层,第一层上左边装了老太太早上刚刚烧好的西兰花,右边则是香喷喷的梅干菜烧肉,第二层除了满满的白米饭上面还卧了两只荷包蛋。
林桓是知道顾平川的饭盒里除了勉强吃饱的饭就是就早饭剩下的一点咸菜。顾平川一般就喝点免费汤就着咸菜就把午饭对付过去了,如果碰到头天晚上大伯家不烧饭,那顾平川中午只好饿肚子了,因为没有剩饭可以带来当午饭。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整天喊饿的时候,顾平川连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难怪长得又瘦又小。
林桓从蒸笼里拿了自己饭盒之后没有和汪海洋他们坐在一块,反而蹭到顾平川边上,把放菜的那层放在顾平川面前,“喏,为了感谢你借我作业,我们一起吃”。
顾平川一顿,抬头看了林桓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顾平川不仅身上瘦,脸也瘦,长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从林桓的角度就只看见尖尖的下颌。好一会儿也不见顾平川的筷子伸到林桓的菜里,林桓就夹了一只饱满的荷包蛋不由分说地放进顾平川的饭盒里。
“你……我不要……”说着顾平川就想把荷包蛋夹回林桓的饭盒里。林桓哪能让他得逞呢,迅速出手,用自己的筷子夹住顾平川的筷子“给你吃,你就吃嘛,反正我菜那么多”。
“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快吃快吃”。
顾平川无奈,只好小小地咬了一口荷包蛋。过了一会儿,林桓耳朵飘过一句轻轻的“谢谢”。
林桓正想因势导利鼓励顾平川要大胆交流的时候,只听得乒铃乓啷好大一阵动静。抬头一看,汪海洋和张协带着饭盒坐过来了,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得林桓真别扭“今天顾平川借我数学作业了,反正我是指望不上你们的”。汪海洋和张协讪讪地不说话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林桓本来打算趁热打铁继续“勾搭”顾平川,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在对顾平川现在状况一无所知情况下出手很容易搞糟,万一把他吓跑了就亏大发了。还是先找汪海洋他们打探打探。
“那个顾平川现在住在他大伯家里?”
“苗苗,你脑子坏掉了?怎么被篮球砸一下醒来对顾平川那么关心啊。”
“我看顾平川好像成绩还蛮好的,以后我的作业就靠他了,当然要打好交道啊。我要是再和你们去站壁角,老班过年的时候上我家家访,到时候我爸非揍死我不可。”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啊,你小子很有心机啊!”
“那是,我这叫有勇有谋。”
“你们知道顾平川住在哪里?”林桓想去顾平川家周围看看有什么机会可以下手的。
张协鬼鬼祟祟地凑上来“这你可就问对人了,他住在茶叶弄的丝厂宿舍里,他大伯母就是姚老虎,和我妈一个绣花厂的。我妈最近回家老跟我爸说,姚老虎天天在车间里骂娘,说她小叔一家都是丧门星,女的偷人被男人砍死,偏偏剩下个小赤佬,害得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得了,这下不用去顾平川家附近打听情况了。他大伯母就是威震河东河西的姚老虎。。姚老虎,本名姚美玲。也就她细脚伶仃地弱不禁风的外表比较契合她的名字,实际上战斗力直接破表以致在镇上也是无人感触其锋芒,终于得一“老虎”威名。姚老虎从少女时代起就可以为了几根豆芽掀了人家菜铺子,上街买菜都是自带杆秤。家里线团多得可以漫出来,都是从单位里顺出来的。顾平川在这么一个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的人手底下讨生活能有什么好待遇。估计不仅仅缺衣少食,姚老虎的语言攻击也少不了。
正好林桓回家要穿过茶叶弄经过顾平川住的丝厂宿舍,索性就去看看顾平川放学后在干什么再做打算。
初冬的傍晚,太阳总是早早地下山。现在不过四点钟的光景,太阳已变成红彤彤的一枚咸鸭蛋黄虚虚地挂在西天,微弱的阳光洒在身上也没有感到多温暖。有些人家已经在路边升起煤炉打算做饭了,温馨的饭菜香在小街上弥散开来,让林桓的心变得无比熨帖,也让他格外想念父母。这寻常人家的炊烟瞬间逼红了林桓的眼,“不要想了,只要我顺利完成任务就能回家了!在外面上班好了,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家了,一定可以的!”林桓甩甩头,把烦恼和忧愁也甩出脑海。
也就半个钟头的功夫,林桓就溜达到丝厂宿舍楼底下,正想打听打听顾平川到底住在哪一间。却看见墙角的水泥板边上有个瘦小的人在奋力刷衣服。在镇上那时候还不兴洗衣机,一般大件的衣服和床单被套什么的在水槽里洗不干净,于是都在室外拿砖头累个底座,上面砌一个一米宽两米长的水泥板。大件衣服就在水泥板上用板刷刷干净再去漂洗。
顾平川脚边上是两个大盆,一个盆子里泡着一堆脏衣服,另一个盆子里放刷好的衣服。由于个子太矮,他脚底下踩着两块红色的板砖。左手撑着水泥板,右手拿着板刷奋力刷着脏衣服,腰间的衣服早已被飞溅的肥皂水洇湿。虽然只是初冬,但江南的冬天总是格外阴冷。顾平川的手早已冻红,耳朵也冻得红红的。
“顾平川。”
顾平川刷衣服的手一顿,慢吞吞地回过身来,看见是林桓,又慢吞吞地转过去继续刷衣服。整个动作好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从里往外冒出一种疲惫和迟暮。
林桓也不管顾平川的反应,几步走到他跟前“原来你家在这儿呐,我家就在出了弄堂口,门口有个邮筒的就是我家……”林桓正一个人唠唠叨叨有话没话说着的时候,楼上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顾平川,你衣服洗好了没有?做什么事都拖拖拉拉,我告诉你不要磨洋工,你洗不完就不要吃饭”。
“这就是你大伯母啊,这样吧,我帮你刷,我力气大,你先休息一会儿”,说着林桓就要去拿顾平川手里的板刷。结果顾平川身子一拧,拿背对着林桓,细若蚊蝇地说道:“我不要你帮忙,你回家去吧”。
“别呀,大家是同学嘛,老师也说过要互相帮助的”,话不说完,林桓就凭着蛮力把顾平川挤下砖头,又抢下板刷,毫无章法地胡乱刷着,头也不回地说着“你先把手擦干暖暖,不然你的冻疮就更严重了,搞不好破皮烂了,到时候可疼了”。
顾平川脑子和冻僵的手一样木木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林桓说什么他就照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边上欲言又止,不知所措地用手撵着外套的下摆。
林桓怕他在边上无聊,但又一时间不知道讲点什么好,猛然间想到衣服兜里还有汪海洋给的几颗弹珠,就转头对顾平川说:“我衣服口袋里有几颗弹珠,你拿去玩吧,我手上全是肥皂,你自己来我兜里拿吧”。说着就把上身凑过去,结果半天不见顾平川有反应,只好把手在衣服上随便抹抹,自己掏出那几颗弹珠,一把塞进顾平川手里。
林桓忙活了好一阵才把顾平川剩下的衣服刷完,“喏,赶紧把衣服拿上去吃饭吧,不然你大伯母又要说你了”。说完林桓就准备转身回家去,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轻轻一声“谢谢你,林桓!”林桓也不回头,只是背着身挥了挥手。顾平川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小心翼翼,但是又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林桓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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