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回归(8)(1 / 2)
伯德温茫然地走了很久,直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中带着几分担忧:“查佐,查佐?”伯德温就像是一具沉寂了数百年的钢铁魔像那样僵硬地转过头,他看见了一张苍老的面孔,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辨认出那是一个在不久之前给了他一木杯水的老妇人,她身后跟随着她的丈夫。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他的儿子,他的王都,他向两位老人点了点头,如同被剥夺了所有色彩的脸让那位老妇人的丈夫都不禁害怕起来,但他的心中还有着一些凡人的怜悯之心,“你需要牧师吗?”
“这里有神殿?”
“弗罗的。”那个老人说,然后故意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因为他的老太婆正在他的身后拧着他的腰肉:“我只是去讨要一点缓解酸痛的药草罢了,”他转过身去和妻子解释,然后又转向了伯德温:“她们或许并不怎么样,但……”
“还不错。”他的妻子不甘不愿地说。
伯德温的面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当他被自己的儿子击倒之后,一直以来之支撑着他的某种意念突然崩塌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老了,即便小魔鬼送回了他的秘银链甲,宽剑与流银假臂,他仍然毫无抵抗之地地倒在了儿子的脚下,除了喘息之外头脑中竟然只有一片空白。但那个时候,他的愤怒还尚未到达顶点,让他终于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是长子的责问——他怎么敢这么说!他怎么敢向自己的父亲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怎么敢用王位与权势来羞辱他的国王!有那么一个瞬间,伯德温惊骇地发现,自己居然想过杀死他的长子。既然他已经不再承认伯德温是他的父亲,那么伯德温也无需保有一个父亲应有的仁慈,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伯德温的面前就像是立起了一面镜子,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样——肮脏的,丑陋的,与卑鄙的,看看这个苍老的罪人!在雷哲让他发誓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按照儿子的话去做,发下一个严苛而又虚假的誓言,然后得回他应有的——什么是他应有的呢,他曾经是个骑士,是个爵爷,是个国王,但这些都不是真正属于他的,骑士来自于他的发色与瞳色,而爵爷来自于一个被背叛者的愤怒,国王则是来自于诺曼的王女,他的妻子李奥娜的迫不得已与微薄的希望——他曾经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但事实说明了,他和那些曾被他嘲笑与摒弃的杂碎贵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人类是多么地善变啊,伯德温想,但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能够干预命运轨道的权力,在他被变相的驱逐之后。
李奥娜当初做出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他在心中大声地嗤笑着自己,然后向那对心怀善意的夫妻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去弗罗的神殿的,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要去到泰尔的脚下,哪怕这会让他生不如死,但就像他的长子那样,他也同样需要取得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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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的神殿矗立在原先的地方,钴蓝色的天光勾勒出了建筑方正的轮廓,而建筑所用的灰色石材中所含有的细小晶体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就像是星辰在厚重的云层中闪烁。狭长的门窗融入在黑暗里——如若没有重大的变故,泰尔的圣骑士与牧师们不会在入夜之后利用除了天光之外的光线,这点和弗罗,罗萨达或是塔洛斯的地上住所都有所不同。
在伯德温能够看见它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当他开始在心中反复祈祷,提出自己的问题时,在成为高地诺曼王之后他第一次在深夜谒见泰尔的痛苦感受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每靠近泰尔的神殿一步,那种烧灼与重压的感觉就要加强一倍,到了最后,伯德温甚至无法站立,只能匍匐在地上。
“……泰尔……”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面孔突然扭曲了,幸而他的兜帽将所有可怖的变化都隐藏在了阴影下,他在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像是饮下了含有剧毒的铁水,铁水烧灼着他的喉咙,一直到胃部,然后在他的腹部深处凝结成尖锐的利刺。
但他忍受着痛苦,并且甘之如饴,仿佛这份痛苦还能够证明什么。
然后在魔法星河逐渐向着右侧转动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座黑铁的天平,它是那样地巨大,从天平的这端走到另一端,就算是四十年前的伯德温也要走上十三步,而天平的托盘自已盛载得下一只壮年的公牛,它们悬浮在空中,纹丝不动,看上去已经用黑铁与吊索熔铸成一体,但伯德温知道,当人们要求泰尔做出他公正的审判时,这座天平就能够立刻给出最为鲜明与准确的回答。
而这个时候,就和上一次一样,泰尔的主任牧师已经走出了神殿,他并不年轻,但也不能说老迈,根本不知道伯德温是谁,他只知道来人是一个罪人,“离开这里,”他高声叫道:“陌生的罪人,在更大的惩戒降落到你身上之前。”但让他有点不悦的是,来人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后者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主任牧师举起了手。当两个牧师走过去,想要强行驱逐那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罪人时,伯德温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睛让牧师们吓了一跳,在火把的照耀下,它们竟然是赤红的,如同盈满了鲜血的器皿,随时都会满溢出来。
“我杀死了高地诺曼的国王。”他说,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而圣骑士们已经拔出了他们的剑与锤子,两个牧师更是举起手,开始祈祷神术。
伯德温看也不看他们,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心脏撞击着胸膛,仿佛要阻止他继续下去——他知道自己会毁了所有的一切,他所渴望与深爱着的……但他必须修正他的错误——“我杀了高地诺曼的国王,”他重复道,然后他说出了老王的名字,“在四十年前,我杀死了我宣誓要效忠的人,不是因为正义,也不是为了公理,只是因为我忍受不了他给予我的耻辱,以及威胁,”他越说,越是快速,而牧师与骑士们甚至都没能理解到他们听到的是怎样一个可怕的秘密:“我杀死他,完全是出于私心,然后,为了得以继续保有我的荣誉,我的地位与我的爱人,我对所有的人说谎,包括我自己,我说……我并没有杀死老王,至少不是蓄意的,但这只是一个谎言,我犯下了无法得到宽恕的罪行,我是一个……罪人。”
“你是……”一个要比任何一个牧师都要来的年长的白袍突然喊道,但随即又突然失去了声音——他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在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后,这个年长者骤然醒悟到自己正在揭露一个绝对不应该被揭露的秘密。
伯德温站在那儿,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然后他伸出双手,将身上的斗篷与短袍脱去,露出下面的秘银链甲,“我将我偷窃而来的东西返还给您们……返还给高地诺曼。”他一边说,一边解开了那件在月光下犹如流水一般闪光的链甲,价值几乎可以与一个城市相等的贵重链甲滑落到地上,然后是他的宽剑,李奥娜曾赐予他的宽剑,之后他将手放在那只流银假臂上——骑士们举起了弓弩,很显然,他们也知道这只属于高地诺曼先王伯德温的魔法用具有多么的危险,但伯德温只是把它推离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抛弃一块腐臭的皮肉。
最后,他在众多的见证下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刺入自己的肋骨之间,直到贯穿心脏。
而这个时候,那位年长的牧师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一向迟缓又迟钝的他竟然也能够灵活的如同一只强壮的公鹿,以至于他身边的牧师与骑士都没能抓住他,他跑到伯德温身边,跪了下来,低下头,检查他的伤口,很显然,除非他能够祈祷到一个无比强大的神术……他也许能,但作为泰尔的罪人,这个陌生人是无法被神术治疗的,他只能将身体伏下更多一些:“你是谁,”他在濒临死亡的人耳边喊道:“你是谁!?”
“我是……”伯德温说:“我是……查佐……我是,是……一个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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