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疾雪冷梅初绽(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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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洪武二十九年的冬天,这一季所有用梅花酿的美酒,因着燕的出现,使得奚梅少女情怀的情窦初开而蕴含了脉脉的情意,益发地回味无穷了。

老天爷也很体贴地在寒冬时分给了奚梅所期待的一场大雪,于是奚梅兴致冲冲地去了邓蔚山上的香雪海踏雪寻梅,也寻遍了姑苏的城里城外,却仍是没有寻到绿梅,无奈之下只能作罢。而后精心酿制了初蕊酿,薄梅香,寒梅浓,只一口也舍不得喝,连妹妹阿蕊也不给碰一下,尽数埋在了院子里,只等着来年的那一场约会。

阿蕊知道这一切的变化皆是因为她,在奚梅收留她后不久,听奚梅提及梅花时,装作无意中说起以前乞讨路经枫桥发现枫桥边的梅林一到冬天梅花开得极美。奚梅爱极梅花,费尽心思酿梅花酒,心思又单纯无忧,年年都欢欢喜喜地去。

阿蕊当年为了能活下去,一步一步从京师乞讨而来,不过十岁还不到的年纪,一个个亲人相继离去,她便十分清楚她不能再是小妍了。可是为了娘,为了外公,她要好好活下去。她不能泄露身份,所以特地在苏州街头流浪了很久,又在十泉里暗地里留意着关于奚梅一切的消息,费心计算着,务求一击即中,能让奚梅收留她,能活下去。在一个梅花盛开的季节,她坐在了梅花树下。

刚进奚家酒馆时,她总是静静地不爱说话。奚梅平时虽顽皮,可酿酒的时候也是静静的,各色的花朵在她手上翻飞时,阿蕊便会想起小时候娘帮她编花环的模样,手上也是有色彩斑斓的花朵。她洪武二十六年新年的时候进的奚家,二十六年年末,好婆便去世了。虽和好婆相处得时间不长,但好婆也是很疼她的,将奚梅穿过的衣服,坐在太阳底下一针一线改小了给她穿。好婆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她就会乖巧在一旁帮着穿针引线,好婆总是摸摸她的脑袋眯眯笑着说:“阿蕊真乖。”太阳也晒着她,晒得她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暖。

往往这个时候,奚梅也会凑了过来,嘟着嘴道:“好婆偏心,如今都不疼梅儿,只疼妹妹了。”嘴巴虽然嘟着,可阿蕊看得出来,奚梅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那一声妹妹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奚梅除了会酿酒,绣工也极好,苏州的女子,随手就能绣出一朵精巧的花儿来。于是,好婆改小的衣服被绣上好看的花纹,奚梅也一针一线地教她如何绣花。好婆去世的时候,奚梅抱着她哭得很伤心,她也哭。奚梅伤心的是好婆的离世,她是既伤心又害怕,伤心的是又一个疼她的人走了,害怕的是哪一天,奚梅也走了,她又要孤苦无依了。

洪武二十九年的除夕,北平,燕王府。

朱棣就藩前,皇帝命人将前朝在北平的皇城予以改建,给朱棣做了燕王府邸。当年元顺帝匆忙败走,留下这都城的皇宫背靠煤山依中海而建,朱棣就藩后,因着府里人不多,就一个燕王妃徐达将军之女徐甘棠和两名自幼服侍的姬妾郭氏和吴氏,以及一些自幼贴身服侍的内侍和一些王府里头的侍女,统共不过三四十人。故而只选了皇城中央以中海为景的隆福宫做府邸。其余都分给了跟着他就藩的兵卫,这样兵卫有了地方安置不用再另花费银子,又很好地将他的府邸守在了中央。饶是如此,府内到处飞檐卷翘,琉璃瓦铺成的单檐庑殿顶粼粼发亮,气势恢宏。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落了几天几夜后,终于停了,整个北平银装素裹。朱棣踏进城门之时,一路就有小厮传了信回去,待到他到府门口时,甘棠已经带着自己所出的两个尚未出嫁的女儿安成郡主和咸宁郡主,郭氏带着庶出之女常宁和吴氏一众人等在门口候着了。

看到朱棣的时候,甘棠和两位郡主拜下,郭氏和吴氏带着众人跪接,朱棣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甘棠道:“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甘棠笑道:“想着王爷最迟今儿个怎么也该到了,所以一早吩咐了小厮在城门口儿守着,王爷刚踏进城门的时候,就有人来报信儿了。”

朱棣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众人,淡淡道:“起来,都退下吧。”和甘棠一起往府内走去,府内已经布置一新。屋檐厅堂的柱子上都已插上了芝麻秸;所有殿门的门傍上遍植了桃符板;各殿里都已经挂上了年画,鹤鹿同春、三羊开泰;春联、窗花已经焕然一新;要烧的松盆业已准备妥当。

朱棣一向治府极严,甘棠也是个果断坚毅的性子,虽是除夕团圆之夜,众人忙进忙出却一点儿声音也无。三宝和一向跟在甘棠身边的王景弘跟在他们身后。

只听见甘棠在轻声跟朱棣徐徐说着除夕夜的事宜:“给父皇拜年的礼品已经送出去了,照着往年的规制倒也没什么新奇,不过妾身自己动手做了百子千孙的福被一道送去了宫里,里头的鹅绒是一丝丝挑出来的,松软暖和,皇太孙的第一个皇子,自然是顶顶要紧的。各王府也备了礼送过去了,我们自己家的三个孩子在宫里头有父皇照看着,自然是不用操心,妾身也就没准备什么。”

朱棣握一握她的掌心道:“这些事情,你办的一向妥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这次在京师十七弟说弟妹身上不大好,你看看府里头有什么好的药材给送些过去。”

甘棠抿嘴一笑道:“早前儿备礼的时候,就想到一到冬日里,谨儿身上就不大好,所以已经捡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并着礼一道送过去了,这时候怕是已经到宁王府了。”

朱棣拢一拢她的肩道:“你一直都是谨慎周到的,这年下备的礼既不可出挑儿,也不能有错处,那福被是你亲手做的心意,难为你这样地花心思。”

朱棣这样亲昵的动作,甘棠在众人面前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妾身该做的。”

朱棣嗯了一声道:“除夕夜守岁的事宜,这些年你一向做惯了的,不必一一回我,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甘棠端正神色道:“王爷信妾身是王爷的大度,正因如此,妾身该请王爷示下的更不敢错了规矩。”

朱棣唔了一声未再多言

甘棠看了看朱棣风尘仆仆的样子道:“离守岁还有些时辰,妾身瞧王爷有些倦的样子,不如先小睡片刻,待一切准备妥当了,妾身再来请王爷?”

朱棣略一颔首道:“好。”

甘棠似有些迟疑地问道:“那王爷是回翔鸳殿休息,还是去妾身的香依殿。”

朱棣眼睛瞟过窗格上喜上眉梢的大红窗花道:“翔鸳殿。”

甘棠脚步微有一滞,嘴上却笑道:“幸亏妾身一早就命人将翔鸳殿和香依殿都熏暖了。”

翔鸳殿是燕王朱棣日常起居处理公务的地方,离翔鸳殿最近的香依殿就是燕王妃居住的地方了。自朱棣与甘棠大婚后,鹣鲽情深,自幼服侍他的两个姬妾郭氏和吴氏就成了摆设。朱棣和甘棠共有三子二女,长子朱高炽已经受封为燕王世子,次子朱高煦受封高阳郡王,三子朱高燧因年幼尚未受封。洪武十九年的时候,郭氏还是朱棣的侍女,朱棣率军北征,郭氏跟着伺候,在军中生下了朱棣最小的庶出之女常宁。

在洪武二十三年后,朱棣已经很少出征了。二十四年时,吴氏偶然也承幸过一次还怀上了孩子,只是朱棣自己从不过问,倒是王妃帮着精心照料安抚。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怀得辛苦,生得凶险,第二年好歹也生了下了,还是个儿子。不过到底还是没福,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亡了。于是二人自己提出,为着方便就近伺候王妃,就住在了香依殿的配殿。这种小事朱棣自然是不会过问的,这样一来二人的恩宠就更加没有了,加上朱棣自己在儿女之情上甚为淡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再纳姬妾,身边也未成再有侍女。一月中除却歇在香依殿的日子,都是自个儿歇在了翔鸳殿,隆福宫中大半殿室倒是空着。

到了翔鸳殿门口时,朱棣对甘棠道:“你先去忙吧,有三宝伺候着就行了。”甘棠欠身告退。

朱棣进了殿后,三宝关上殿门,悄悄地在朱棣耳边说道:“景宏刚刚将京师和苏州奚家酒馆来的密函都呈上了,王爷是现在看还是睡醒了再看?”

朱棣不加思索道:“现在看。”

昌盛的密函说的是将皇帝想借着建园子的时候安排人进府邸的消息,本在朱棣的意料之中。苏州的密函则是细细地报了奚梅到处寻梅花酿酒,又将酿的酒一径埋起来凭谁来说也不肯卖。朱棣看完两封密函,顺手扔进了炭盆。

他是有些累了,缓步往寝室走去,脑中想起了道衍和尚说的那句话:“只要王爷愿意留心,二乔一直都有。”眼前浮现起奚梅娇俏顽皮的身影,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嘴角含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酉时一到,燕王妃按品大妆,一身青色翟衣以织金线绣九只翚鸟,鼓翅生霏,栩栩如生。披绛红半透明纱霞帔,绯红色丝线绣成的桃花自底部蜿蜒向上,开得绚丽缤纷,远远望去,有如九只翚鸟在漫天桃花下翩翩飞舞。梳望仙九鬟髻,两边各插两支桃花钗,中间一支孔雀开屏金步摇,雀头以纯金打造,细如发丝的金线缠绕成孔雀开屏的模样,以蓝田玉镶嵌。孔雀口中四根金线绞股成水波纹状,末端一颗被打磨得浑圆的蓝田玉垂映在眉心,衬得燕王妃整个人熠熠闪亮。发髻用宫制正红色绢桃花从中间向两边簪开,仿若两边两支桃花钗上的桃花直开到了发髻之上,灿烂无比。用春天存下的桃花制成的发膏将碎发一缕一缕地抿紧了,匀面拍上桃花妆,行动间散发出阵阵桃花的馨香。虽然才将近二十有五了,纵然气质端庄华贵,一身的珠翠荣华使得她风姿绰约,也日日在王府里精心保养着,但毕竟已经生育了三子二女,细细看去,眼角边的细纹已经若隐若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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