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新生(1 / 2)
白发老者细瘦若竹枝的手指,微微一颤,眼皮朝上挑起,眉‘毛’便随之跳了一跳……
“好,那开始吧……”
老者话刚落音,陈叫山便感觉身后有人扑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团黑影,一阵凉风……
这是监狱里的传统,名曰“逮虱子”。
新进犯人,有不识抬举者,有倨傲狂放者,有心存侥幸者,亦有“吃过饱饭,没挨过饱打”的骄奢‘淫’逸者,入得监狱,身上的“虱子”实在多,需要大家帮着逮一逮,“虱子”没了,人就不得瑟了,也就不“痒痒”了。
起先在洗澡堂外,老狱卒为陈叫山检查身体时,从头捋到脚,陈叫山便已晓得,监室内是不准任何人‘私’藏带有攻击‘性’的武器的,一防攻击别人,二防自杀!
现在,一号大监室里的人,要来“逮虱子”,以薄褥子‘蒙’头,众人上来拳脚招呼,陈叫山并不为惧,自身后那黑影扑罩下来之瞬间,陈叫山已以“亥容拳”中的“安合心为”之气法,将筋脉以气充盈,发至体表,形成“软相”之屏护,莫说是‘肉’拳‘肉’脚来招呼,便是硬‘棒’硬扳来击打,亦毫无大碍!
“安合心为”之气法,较之北派武林的“金钟罩”,以及中原武林的“铁布衫”,其最大不同是,“金钟罩”与“铁布衫”是以“硬相”屏护,击打者攻击而来时,护守者体表坚如枣木板,攻击愈大,攻者反受其“暗攻”,拳疼脚酸,亦是常态。而“安合心为”之气法,是将人体的筋脉、肌‘肉’、皮肤,以内气充盈,并拆分区域,相互借力化力,送力收力,是为“软相”屏护,带有极大的隐蔽‘性’,攻击者拳脚相加,打到护守者身上,一如常人,并无硬实之感!
起先那些对陈叫山心存讶异的人,心中充满了诸多猜测,诸多疑‘惑’,而今要“逮虱子”了,便都卯足了劲儿,使出最大力道,拼命朝陈叫山身上招呼……
拳来脚飞之间,似乎要将起先所有的讶异,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意外和莫可名状的不安,全都打出来,踢出来,释放出来,表达出来,呈示出来……
“啪啪啪啪”“嘭嘭嘭”“咚咚咚咚”……
陈叫山双臂护头,蹲在地上,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着全身不停的受着击打,从着力而化的感觉来判断,有拳头、掌、肘、膝盖、脚,甚至还有头顶之攻……
陈叫山所用之气法,在体内充盈运化,相互转移拆力,虽有微微疼痛,但并不受任何之伤,且拳来脚去间,筋脉之气,似乎在充盈运化之时,得到了‘激’发,似一个个的小小火把,被点亮,燃烧起来,一阵过后,便感觉浑身热气冲‘荡’……
陈叫山感觉众人都打得差不多了,用右手的大拇指,在鼻孔里,用力那么一撩,鼻血顿时流了下来,咸咸的,腥腥的,黏黏的,双臂在脸部一夹,相互‘搓’‘揉’,并趁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白爷……”有人大喊着,“这小子这么不经打,该不会没气儿了吧?”
名叫白爷的老者,便从‘床’上下来,走过来,轻轻抖了袖管,缓缓将陈叫山身上的薄褥子揭去,见陈叫山蜷在地上,双眼紧闭,满脸是血……
白爷以手指,轻探于陈叫山鼻孔前,转头看向众人,而后以指掐中陈叫山的人中……
陈叫山缓缓睁开了眼睛,一下坐直了身子,环视众人,而后视线定在白爷脸上,白爷接了陈叫山的视线,两人对视着,一语未发,就那么相互望着……
“这人身上虱子不多……”白爷拍了拍两手,站直身子,重新坐到‘床’上,旁边两个犯人,便赶紧拉过被子,替白爷将‘腿’盖好了。
陈叫山在被薄褥子捂头的一瞬间,忽然明白了有时候,峥嵘就是韬晦,韬晦便是峥嵘,最好的攻,是守,最好的守,是攻……在这世上,所谓的顺逆之事,该去顺的,是自己的深远心念,而该去逆的,是目下的冲动与浮躁!所谓的峥嵘,不是一味的峥嵘,所谓的韬晦,不是一味的韬晦,一念之间,天堂地狱,一顺之象,风云流化……
别人将我送到这人间地狱里来,而不是冥间地府中去,便就表明,自己曾经的峥嵘,是要归还出去的,这些东西,转化开来,便是跌势,便是煎熬,便是江湖中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面子”和“份儿”……
人之至清,容易被人一眼望到底,人之至浊,又被别人瞧不到眼里去,世间最最难的,是守清而亮浊,守巧而呈拙,守方而示圆……
“多谢白爷关照……”陈叫山吸了吸鼻子,盘‘腿’坐在地上,朝着白爷拱手。
这一下,其余人又闹不明白了:这小子刚才差点就没气了,如今盘‘腿’而坐,拱手以礼,眼睛根本不看任何人,兀自看着地上的茅草,他就这么牛‘逼’吗?还是癞蛤蟆垫‘床’‘腿’‘腿’,硬往下支?
一位耳朵下方有一道刀疤的胖子,一步跨过来,一把揪住陈叫山的衣领,用力朝上拽,陈叫山便顺着他的提拽,双‘腿’‘交’叉垫地而起,身体向上之力,完全化解了刀疤胖子的提拽之力,刀疤胖子只感觉自己手空了一下,有些不爽,便将另一手攥成了拳头,高高扬起,“信不信老子一拳结果你?”
“疤龙……”白爷淡淡吐一口气,眼睛朝这边瞥来,“我说过了,这人身上虱子不多……”
这位叫疤龙的胖子,拳头高高举着,原本准备着就要朝陈叫山鼻子上招呼了,听见白爷的话,又缓缓将拳头放下了,将陈叫山一推,陈叫山借势而退,故意将右脚卡在左脚的脚后跟上,一个趔趄,便就势跌在了地上……
一号大监室忽然很静,静到窗外放风场坝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喳着,此际亦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有一位左眼上贴着黑‘色’眼罩的独眼汉子,凑到白爷耳朵边,窃窃‘私’语着……白爷只是听,不点头,不摇头,不说话……
独眼汉子说完了,白爷方才抬起眼帘,重又看向陈叫山,见陈叫山坐在地上,眼睛兀自地望着地上的茅草,眼神无动,平平静静,便淡淡地说,“身上的虱子不多,不知道这心里头虱子多不多?”
独眼汉子领会了白爷的意思,便朝陈叫山走来,走近了,停住脚步,将一只手搭在陈叫山头顶上,不断地‘揉’搓,将陈叫山的头发,‘揉’搓得‘乱’如鸟窝,边‘揉’搓边说,“小子,不管你啥来头,进了这儿,就得像这儿的样子……头发这么顺溜,招媒人啊,还是招婆姨啊?哈哈……”
中国自古有“男头‘女’脚,自比天高”一说,男人的头,是男人之尊严,‘女’人的脚,是‘女’人之底线,是不容他人随意侵犯的,尊严被侵犯,便是最大的侮辱,底线被‘骚’扰,便是最大的亵渎。
陈叫山岂能不知老话?
陈叫山岂能不心怒?
然而,陈叫山方才听懂了白爷的监狱黑话,所谓“心里的虱子”,便意指你心里对尊严的看待,固守之方式,是逆违,是趋意,是不服,是纠结,是焦躁,是禅定,一切之一切,全都在人家的观察之中,全都如一叶无蓬小舟,在这四面墙的江湖中,颠簸飘浮着……
大处着眼,自就不拘于小节,远处投心,便自不会于眼下计较,所谓之尊严,所谓之固守,其实全在一念之间,一切,即是人心所系:身居高位,可以卑贱如草芥,寄情山野,亦可以尊贵胜皇亲……
过往的我,不正是太多的矛盾,纠结在心么?
很多时候,世界于人而言,可以存在以浩翰之状,也可以虚渺成一尘一沙,而心念之动,不就是在羽化这一切吗?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一种动念后的固守。
所谓“宠辱不惊”,是一种百转千回修炼之后的淡若固守。
所谓“大象无形”,不也是一种无念可动,无须再动,随意可动,无所不动的心念固守形式么?
独眼汉子在‘揉’搓着陈叫山头发之际,陈叫山心中却‘波’澜起伏,想着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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