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脉脉慰来都是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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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楚悠悠醒转,只觉身旁有人呼唤,语甚熟悉,待要睁眼,刺痛如针扎,背后火热地一片,直通筋骨,好似平地里生了一场恶疾,又似那血淋淋脱一身皮的猛虎,禁不住一声喊,拿双手往面上抓。

那人叫道:“哥哥好不了得,这般病重,也敢逞强赶路,小弟不来,那两个贼害了哥哥性命,尚不自知。”

赵楚神智里迷糊,奋力将臂膀扯开,只听一声娇叹,自知念奴尚在身边,待开了眼细细来看,半晌叹道:“竟是小乙,怎地来了此处?”

来人正是燕青,他脚下,绑定了两个汉,却不是董超薛霸?

燕青道:“哥哥走后,主人好生放心不下,教小弟随后赶着看,自知这白羊庙里凶险,正在此处等候,见他两个起了谋害的心,只好暂且拿了,待哥哥发落。”

赵楚似是在笑,谢了燕青,转身将崔念奴抱定,入怀时,烫热一片,吐纳沉重,那白银似的面上,高燃的蜡烛一般,只鼻息,水壶里的热浪一般。

心下吃惊,待忙忙要细看,却觉举动不易,不说那背上撕扯筋骨般,心智好是糊涂,分辨不得身在哪里,平日能掣千钧的双臂,软绵绵举不得崔念奴身子。

燕青身上携了包裹,将大名府里上好的药膏取来,一边叹道:“哥哥怕不自知,你这身子,比嫂嫂沉重十倍,倘若一觉睡了,若非人喊,醒不来。只请哥哥按捺疼痛,小弟好将这药膏敷上,慢慢将养。”

外头天色尚早,明星正在树梢,赵楚将那两个厮打量半晌,道:“既应了那罪,须往青州答应,不可教人道是俺赵某无信。兄弟且将他两个放了,好歹收些柴火,倘若有药,浓浓地熬了,我这妻命苦,平白随我,受许多大难,早早醒来,心里安稳。”

燕青精明过人,自然通晓赵楚此时心思。他见人都离了心,唯独这崔念奴,口上埋怨,疼在心里,相贴的命,譬如同了吐纳一般。在他心里,只怕如今放眼天下,只有这崔念奴,方是最贴心可信的。

自知寒了他的心,燕青不好计较,待要分辨,赵楚揽着崔念奴,紧紧贴了渡去暖热,道:“小乙不必解说,俺虽不及念奴心思玲珑,也颇有些看人的法子。卢员外诚然好汉,只是性子温和,埋怨不得,小乙此来,教府内那厮们闻知,不知又生甚么波澜,贵于之心,休把赵楚小瞧。”

燕青言语不得,只好将董薛两个解了绑,持着川弩往外头旗杆上一丢,哆地一声,那旗杆竟自中间断裂,哗啦啦倒将下来,喝道:“把你两个猪狗,仔细捡了柴火,倘若敢跑半步多的,燕小乙识得官府的引信,俺这弩箭,却不识得你。”

那两个,丧了胆连声只说不敢,将赵楚枷锁取了,又依着燕青吩咐,将那刀棍也在旁边立了,抱臂往外头找寻。

赵楚贴住崔念奴,渐渐她也醒来,见了燕青,蹙眉道:“燕小乙何故来此?莫教你家员外府上又受那贱厮算计。”

燕青尴尬,心内也有委屈。

原本算着,倘若卢某寻赵楚较艺,两头都不吃好,又那梁采芷一贯阴谋,她亲来说定下计较,怎能可信?只这两个,武艺里相见恨晚,果然按捺不得,为她算计了,都不落个好。

赵楚劝道:“念奴休埋怨小乙,卢员外为人精细,却不知那当官的也有蛇蝎心肠,只怕他便要来,倒教那梁世杰,好大籍口正教大军来杀,也是不好。只难为小乙,既要全弟兄情义,又须照顾卢府上下,把个活脱脱的好汉子,也成了两头的不是好。”

崔念奴呓道:“早知大郎有这许多分说,罢,你要全你兄弟情义,奴奴都依你便是,好歹天可怜见,不教泉下相会。”

赵楚道:“也是小乙功劳,本当那两个鸟厮,方出了大名府不敢下手,竟不防至此。”

燕青于是将一番详情说来。

原来赵楚出了大名府,卢俊义万千慨叹,闭了府门,那李固前来聒噪,为他一顿乱棍好悬打死,闷闷不乐,自与卢娘子说些闷话,那卢娘子得了崔念奴的劝,小意儿成全,柔顺伺候了卢某,待他长吁短叹罢了,道:“官人既是忧心赵大郎周全,何不教小乙抄了近路往山里等着?小乙机敏,便是他有许多人手在外头盯着,防不住一人出去。如此,静悄悄去,既不教官府来为难,也则全了官人恩义,往后相见,奴家看那赵大郎确是个好人物,与他分说便是。”

卢俊义只是踟蹰,道:“小乙毕竟一人,虽是办事妥帖,难免教赵大郎不能释怀,某本当寻了天黑自去前头截住。”

卢娘子道:“官人安排,也是好的,只怕那差拨几个,趁了赵大郎无力,早早将他害了。”

卢俊义吃了一惊,道:“尚不值此罢?”

卢娘子劝道:“官人自在,奴家出身不甚好看,自小见那恶贯满盈的吏胥,虎狼一般,便是有铁打的汉子,耐不住他手里狠毒。不见百千个上等门户的,教他盘剥搜刮家破人亡?大名府几年里,许多自诩好汉,也有高贵门庭的,到头来怎地?何况赵大郎遭他一顿毒打,那妇人虽有急智,架不住差拨们人多,又没个贴心的周全照看,荒山野岭一刀砍了,谁知?”

卢俊义自觉十分有理,将早收拾了行李脚程只等上路的燕青唤来,依了娘子吩咐仔细叮嘱,待将他打发去,卢俊义方待另眼相看,奇道:“大娘往日诸般懦弱,不有十分计较,便是有个主见,不肯说明,今日怎地说出这般有见识的话来?”

卢娘子叹道:“奴家哪里来许多见识,见那赵大郎,只觉他不过草莽里汉子一条。及与崔氏分说几句,十分钦服,方知这等人儿随着的,不可以貌取人,又有君子与他十分相得,自然理会。”

卢俊义道:“只这一番赵大郎来,某喜逢着个好对手,如今,更喜大娘变了性子。李固这厮,不是好汉眼里的,办事虽是精细,某也知许多龌龊,非是良人,只大娘当不得内院,只好将差遣都交他。既是大娘有这遭变故,就此收了内院的权,往后只管大娘安排上下,那厮自去打理生意买卖便是。”

卢娘子又小心道:“府内上下,自是官人安排,只看赵大郎两个,只影不离,十分向往。”

卢俊义笑道:“这一番变故,某也生出些心思来,本是一腔的报国志,自诩手段了得,盼望上头抬举,好能征战疆场,复汉唐雄风。如今只看赵大郎这般人物也沦落至此,慢慢死了心,打熬筋骨,也不须那般时日,自往后,多与你相得,只堪作个安度晚年的,足矣。”

三言两语,他两个定下了章程,却说燕青化妆出了卢府,抄了小路,远远在前头探看,待夜半十分,见赵楚几人歇了白羊庙,心惊道:“这白羊庙里,虽是供了能断是非明辨善恶的獬豸,奈何老天早是死了,大名府许多好汉,都被他在那里算计了性命,这两个差拨,得了赏钱,又有力气,只怕不妙!”

于是急忙赶来,正见那两个将柴火往门前头堆,一面搬了石头要封庙门,不住道:“将这厮,正好此时结果了,便是剥不得面皮上金印,取几块骸骨回去,上头许的三十两金子,你我须平分。”

燕青听得大怒,待要将他两个杀了,又寻思道:“赵大郎心如铁石,不知究竟,倘若断他后路,只得往山上落了草,往后不好,埋怨了来,倒教俺小乙做不得人,且留他两个性命,只看他发落便是。”

于是便在这两个点火之际,燕青闪身跳出,喝一声喊,勾肩搭背将两个,当那杀猪的四蹄攒捆了,一脚踢开庙门,见赵楚无碍,缓缓松了口气,又过片刻,自在叫唤醒来。

赵楚闻言心惊,以手扶额心有余悸,道:“非是小乙,我夫妻两个,大火里丧命。只看林教头,山神庇护方在山神庙里逃脱性命,这两个贼,也来这般手段赚我!”

燕青知卢俊义性子,临来时,将卢府里上好的内外药物取了一包,熊熊燃起火来,瓦罐里浓浓熬了药汤,扶着崔念奴教她吃了。

崔念奴抿一口,苦了脸道:“大郎何不自用,这物事,苦胆也不及,难以下口。”

赵楚哄道:“莫籍口,落了病,只好开个药汤喝了,方好。这般病重,回城不能,待要上路,又要坏了身子。”想想又道,“好生用了,待寻个村镇,问里头的货郎,讨买几副糖果,最是甘甜,不与你争抢便是。”

崔念奴得了羞,嗔道:“惯会胡说,又不是个稚童,拿甚么糖果来哄?诚然是苦,大郎不如先尝了,将那药汤再熬个清水来,奴奴方肯张口。”

她在病中,鼻息咻咻,万分娇憨,总是寻许多籍口不肯用药,赵楚只好许诺云云,待她心满意足,方闭了眸吞了气,将那乌云般药汤灌了。

燕青又喝令董薛,将另一幅药汤熬着,取了膏子来,道:“哥哥铁打的身子,本不虞虚弱,只那公堂里的男女,乱棍打坏了气脉,内服调理,外敷养伤。”

于是褪了上杉,赤条条宽背上,不见纹绣,只有怒龙般伤痕,怕不有千百条多,横斜爬满,望而生畏,见之惊心。

燕青方知,他那一身的本领,都是生死里捞来,钦服道:“小弟虽是一身花团锦绣,平日也自得十分,今日见这满身的伤,才知果然好汉里,小弟远远不及。”

待日升,又换一贴药来,赵楚精神渐渐好转,扶了崔念奴,喝令董薛启程,谓燕青道:“小乙在大名府,故旧熟人不少,倘若那有心的见你不到,平白教卢员外又受蒙冤,只将药膏留下,回报员外赵楚十分感谢。”

燕青道:“不可,前路莫测,小弟纵然归去,心里不安,且教小弟再送一程。”

如此,往北又走两日,赵楚自觉身子非是面目上看见的爽利,却知也要出大名府,路畔歇息时候,又教燕青早早回去,道:“俺一身本领,也复了七七八八,不怕他两个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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