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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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之后,天空稍稍恢复了一丝晴朗。母亲宫中的屋檐上,冰凌长长地倒挂着,映着庭燎熊熊的火光。

我站在庑廊下,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

母亲期年的前一日,我们终于赶回了杞国。丧礼的最后一部分隆重地举行,一连数日。完礼之后,人们将一应治丧之物除下,这时,使者带来了周王的赏赐和正式命觪入成周卿事寮的消息,沉寂已久的宫中开始因为此而添上了些喜气。

临近年末,各处宫室都需要扫除一番,母亲的宫室也不例外。或许是缺少人气的缘故,一年来,这宫室中的物件竟陈旧得很快。不时有人将霉坏的草席等物清理出来,往庭燎中一扔,火苗被打扰了一般,噼噼啪啪地爆起火星,随即更旺地窜高起来。

“君主。”我正望着前方出神,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回头,只见是一名世妇,怀中抱着一张琴走了过来。

“此琴久置室中,恐迟早生蠹,臣妇特来问君主之意。”行礼后,她说道。

我将视线投向那琴。

我认得它,正是母亲室中的那张。说是母亲的,可弹它的人却总是我。闲时,母亲总喜欢坐在榻上倚几休憩,姿态舒适而优雅,然后,微笑地唤我:“姮来抚一曲……”

北风卷着些庭燎的烟气吹来,眼眶陡然有些发涩。

我看着那琴,物是人非,琴弦已经松开了去,身上的漆似乎也不复当时的光亮。

“君主?”世妇询问道。

“给我便是。”我轻声道,伸手把琴接过来。

世妇行礼下去后,我在庑廊下,低头将琴端详,过一会,转身朝自己的宫室走去。

“君主回来正好。”刚进到内室,丘迎上前来,一边给我解下身上的皮裘,一边高兴地说:“内司服刚把新衣送来,老妇正欲遣人去寻君主。”

我往室中望去,两名宫人看着我,笑吟吟地将一件新衣在面前展开,

炭火正旺,崭新的锦衣带着淡淡的馨香,精致的纹饰如附了生命,在融融的光影间脉脉流动。

我望着那新衣,脸上止不住地浮起笑意。不久之后,自己就要穿上它,在雍丘等待姬舆来娶。

梓的媒人在隆冬到来之前最后一次来到杞国,同父亲商谈一番之后,最终把我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开春。如今,我的宫室中除了扫除,众人已经准备收拾我出嫁的物品了。

“太子亲自督事,染人、缝人可俱费了一番本事。”丘笑道。

我也莞尔,把怀中的琴放到案上,拿起那新衣走到镜前,满心欢喜地摆在身上比一比。

“若挂上大佩,只怕亲迎当日,连神灵也只顾看君主听不到巫祝祈福。”一名世妇在旁边啧啧赞道。

丘笑骂她胡说,我也笑笑,又看了一会,才让她们把新衣收起。

正打算修理修理母亲宫里取回来的琴,刚在案前坐下,寺人衿走了过来。

“君主,”她脸上有些为难,小声说:“小人在箱中见到此物,不知君主意下……”说着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木匣。

我的视线凝住。片刻,我将它接过手中,将匣面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三件东西,一支珍珠簪花、一串青金石手链,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我注视着那包裹,仿佛视线能透过绢布,看到那只已裂作两半凤形佩。

“看何物如此专心?”身后蓦地响起觪的声音。

我讶然回头,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身披着皮裘大氅,一边搓手一边微笑地看我。

“阿兄。”我正要起身,觪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木匣上。

他挑挑眉,伸手把木匣拿起,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又看看我,没说话。

我笑笑,把木匣拿回来,指指案上:“阿兄来看这琴。”

觪将身上的大氅解下递给寺人,在我旁边坐下,把眼睛向琴瞥去。

“阿兄可还认得?”我问。

觪把琴细细打量了一会,道:“母亲的?”

我点头:“然。”又微笑道:“阿兄可还记得从前,你说母亲这琴好听,总想要了去,母亲却不予?”

觪笑笑:“自是记得。”

我将琴上的薄灰掸了掸,对觪说:“今后此琴便是阿兄的了。”

觪诧异地看我,又看看琴,片刻,大方地点头:“善!”

话说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酝酿了一下,瞅瞅他,道:“阿兄去成周时,可否为姮做一事?”

觪立刻一副鄙夷的样子,斜睨着我:“我就知这琴不易得。”

我辩解:“琴自然是姮真心给阿兄,此事不过令求阿兄帮忙。”

觪“哼”一声,撇撇嘴角:“何事?”

我拿过木匣,双手捧前,道:“成周出城往东,雒水渡口边有一老榆,烦阿兄将此匣埋在那老榆下。”

觪吃惊地看我。

我直直回望着他。

觪目光深深,瞅瞅木匣,须臾,道:“善!”说罢,接过木匣收入袖中。

我抿唇笑笑,不复言语。

觪也没有再说下去,转而向丘她们问了些随嫁之物的准备情况,又和我扯了些闲话,收起琴起身回去了。

“姮。”走到宫门前,他的脚步缓了缓,忽而转向我。

“嗯?”我亦止步。

他呵了口白气,将眼睛看着我:“可知我那时为何总想要此琴?“

我想了想,问:“为何?”

觪深深吸口气,对着铺满白雪的庭院,似答非答:“母亲这琴并非最悦耳,我却只觉它好听。”

我仍没听明白:“嗯?”

未等我再问,觪却大笑两声,复又转向我:“昨日君父召你共进晚膳?”

我点头:“然。”

“多陪陪他,以后再见可就不易。”觪低声道。

我怔了怔,片刻,道:“姮知晓。”

觪颔首,不再言语,抖抖大氅,将琴拢在氅下,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宫门外走去。石径上的一层薄雪未及扫净,留下黑黑的脚印。

我仍站在檐下,望着他的身影,久久没有挪步。

“吾女心中可怨为父?”昨天的晚膳后,父亲看着我,忽而问道。

我愣了愣。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他笑笑,眼角的皱纹愈加深刻。

“姮不说为父也是知晓。”父亲拿起水盏浅抿一口,缓缓道:“为父不常与你一起,你自幼跟随母亲,自然也更爱母亲,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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