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正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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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童殴斗,若有一个爹娘长辈侧,又不禁着他,这一个便要底气十足。九哥现今,便盼着有个长辈旁与他掠阵。亲爹是指望不上了,只好指望一下岳父大人。

朝中重臣不少,不乏老成谋国之辈,这些个人立朝数十年,熟谙国政,九哥却分外想念他那位也不曾做过甚安邦定国大事岳父来。这便是世人所谓之亲疏,心里亲近着他,纵旁人再能干,你也想见着他。

洪谦,实称不上“不能干”,恰相反,闻说他要回来了,京中许多人不免心中一颤。他身上透着一股子狠劲儿,确不曾杀人盈城,却叫人胆寒。

九哥闻说洪谦已自江州启程,忙不迭将这好消息说与玉姐来听,夫妻两个共凑一乐。玉姐近来也想不悟、清静之言,政事上开口,她确是有些儿托大了。然外事无所依托,又产期一日近似一日,也分外想念父母。且挂念珍哥,小小年纪便叫托付与人,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洪谦夫妇去时要赶路,走得,归时携着许多物事,又有张三郎、张四郎并林辰随行,归程却比来时慢了不少。秀英心下着急,小喜来劝她,秀英道:“这些个道理,我不比你懂?事到临头不由人,搁着十年前脾气,我才不是如今这个样儿哩。”小喜一低头,便不再劝,她是知道,秀英是为玉姐事情着急。

洪谦也不甚开怀,他回江州算得上衣锦还乡,合葬之事却也触动愁肠——无论程家、洪家,人丁都是太少!程家这个是真个无法了,金哥日后又要如何办呢?程家坟地还住着几代祖宗,难道要都迁到京郊?不迁,金哥又小,无论祭扫,都不便宜。

船行至半,两岸田地一片金黄,秀英已命翻出行李内带夹衣来。洪谦便下令:“着紧行船,我多与赏钱。”秀英听了,寻他来问:“我知你急,我也急,却也不必如此。”洪谦道:“你哪里知道?将到秋收时节哩,还有大半月路程,咱们再不着些儿,越往京,他们秋收已完,正好走水路,往京中运粮。介时你要与漕粮船争路不成?”

天朝地大物博,离京远数千里,近止数十里,皆有粮要输入京师。每年若秋收后远近皆输粮便要致航道堵塞,便以远近往京中输粮,近道秋收毕,便着紧输入。远道却要来年春天再输入京,盖因远道秋收完、钱粮入库,再装船北上,许就遇着水路堵塞,一拖二拖冬季天寒运河结冰,运输便不易。

凡有经验船家,但走运河,都要想着法子避一开这春初河面解冻、秋末结冰之前,万舟齐发时候儿。一是易堵塞,二也是运河船多易碰撞,因这押着漕运粮船都是些个粗人,有个磕碰易吃亏。到得码头上,这些个人一来,又要吃喝,还有些个要嫖耍,总是生事祖宗,连着沿岸菜价都要叫他们吃得涨上几十文。

洪谦前番入京,是抢远处粮船入京前,走漕粮船前头。那时急送苏先生入京,走得并不慢。今番又叫漕粮船后头撵着,却因携物颇多,比先时慢了,是以催促。

秀英听洪谦这般说,立时醒悟:“是这个道理。”当下开箱取钱,多与船家些船钱,又叫添肉菜与船家吃,好多些个力气,一路扬帆,赶粮船集结之前抵京。远远瞅着京师水门,洪谦整一整衣襟,唤来张氏兄弟道:“你们两个初入京,想你们父亲也有所嘱托。京中人多口杂,清静地难寻,你们兄弟年轻又携这许多物事,且往我那里居住。”

张氏兄弟齐道:“来时父亲嘱咐,万事听君侯吩咐。”洪谦便命他两个跟随。

林辰却是随着洪谦船入京,所携之物也不多,止随身衣物与书籍等。他来之前,母亲与婶母大闹一场。起因是林皓之母口里酸酸,说到林辰母亲面上。但凡女人,为女则弱,为母则强。林辰母亲做人儿媳妇,婆婆偏心,她也只自家房儿里嘀咕两声,孝字当头,不忍也得忍了。然事涉爱子,又是前程大事,婆婆硬要将自家有出息孩子拉下,换了二房林皓那个甚都不如林辰、唯一张嘴儿会哄人,偏心至此,弄得合家上下都听着风声了,林辰之母再也忍不得!

妯娌两个大吵一架,亏得林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纵是后宅妇人,泼辣起来也闹得并不太厉害,叫林秀才娘子压住了。林秀才娘子心中有愧也有不,两房各打五十大板,都叫她一通臭骂,皆老实了。林秀才与了林辰二百贯一张钱钞,并几十两散碎银子,叫他京中花销。林秀才娘子与他二十两银子,又嘱他:“好生挣将出来,休要忘了家中兄弟。得闲处,好生与亲戚家说说皓哥好话,叫他也入京去谋个前程。”

林辰母亲却又有主意,把些儿私房与儿子,又说:“好生读书,甚都是假,你便是用心讨好,又能强过皓哥讨人欢心来?可见你长处不这上头!万事听君侯,那处亲戚实人。这家里这许多女孩儿,宫里贵人家里,唯咱家月姐得她青眼,你道为个甚?月姐儿从不刻意占小便宜,待她实诚。人家心里明白着哩,休做下那等眼皮子浅事休来!那家人家可交,你却也要拿出诚心来,人家又不傻来!”

林辰一一应了,他母亲方氏抹一回泪,道:“到那处,要与夫人做脸,休学那一等浪荡子,家里人看着你哩。”又将林家与程、洪两家往事说了一回,道:“实与他家没甚个大恩德,否则人家何以只要你一个?那皓哥读书虽不如你,也是个口甜,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何以阿婆求到头上,人家也只肯带一个来?先时情份不值当人家出死力。你心里头可要明白。”

林辰领了母命,又往去领父祖之训,林秀才所言,不过是:“好生读书,光耀门楣,余事休要操心。”他父亲也是个累年不第秀才,见了他,将脸儿一板说:“京中繁华,你休叫迷了眼,我修书一封与君侯,请他管束着你些儿,你若胡闹时,叫他打折你腿筋!”林辰也应了。

家中旧事,林辰悉知,是以一路默默,只观书而已,并不张狂,连他书童,也是个闷葫芦。洪谦看了,反而高看他一眼,问他读何书,又看他写文篇。平日与张氏兄弟说话,也带着他一道。

如今到得京中,林辰便执晚辈礼,鞍前马后,伏侍长辈。

洪谦入京,自有人接,朱震打发了朱珏领了人来,郦玉堂处亦有人,一齐往北乡侯府里去。朱珏又往秀英轿儿前问安,道:“珍哥那里祖母与曾祖母照看仔细,又长了几斤,镇日吃了睡、睡了吃,醒时爱笑,老人家都喜不迭。”说得秀英念一声佛:“生受老人家了。”

朱珏勒马,却与金哥一并走,逗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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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北乡侯府,洪谦使人拿了他与秀英帖儿,叫与郦府之人一道往郦了家去,道是安顿之后前来拜访,又说江州姻亲托书之事,届时一并交付。又寥寥写了张条子夹进帖儿里,道是尚有物事托捎了来,因其物颇多,不好一并送到,隔几日交付。

却叫了朱珏来,细问其事,又将张氏兄弟、林辰唤来,彼此见礼。朱珏道:“府上初归,必有事忙,今见一路平安,晚辈也该回去报个信儿了。”洪谦也不多留他,却也使人拿了帖儿,与他一道去,亦致登门拜访之意。

秀英道:“终于到家了,且将咱带来物事一一安放了,腾出西边头个跨院儿与三郎、四郎居住,他两个捎来物事,也搬过去,由他处置。他两个带人,也一处安置了。辰哥便住他后头那院子里罢,辰哥只带了一个书童儿,比三郎、四郎人少,恐不够用,先拨两个洒扫婆子去,不许派了年轻媳妇丫头。”

见她分派妥当,留守袁妈妈才上来请她沐浴衣。秀英笑道:“出去这好二月,只想着妈妈手艺了。”袁妈妈陪笑道:“是夫人心疼老奴,叫京里就近看着小茶儿哩。”小茶儿头回生育,是以袁妈妈有此一说。秀英道:“都是当娘人哩。”

袁妈妈便说些个京中杂闻,传出来东宫好名声儿:“娘娘娘家时,便是事事聪明通透,万事明白着哩。”说得秀英眉开眼笑,又说:“这几日妈妈备下茶果,我们回来了,登门人怕不少。不出几日,我也要往外处去,还要接珍哥回来哩。”袁妈妈一一应了。

秀英梳洗毕,将江州携来之物一一整理入库。奉与自家,都收好。齐同知等托捎,单放一处。侯府之库分两处,一处前头与外账房相连,放几千贯钱、数百两金银、外间常用之物,以备不时之需。一处后头,与秀英正房不远,乃是一处院落,两层楼房,又附数间屋舍,且有地窖,放置珍玩、摆设、绸缎等等。秀英见这些家业,思初入京时携胡椒,一时失笑。

外间洪谦换了衣服,张家兄弟并林辰皆匆忙洗漱毕,张家兄弟又有些儿忙乱,将物事往房儿里一堆,叫两个带来家人守着,齐往外书房来见洪谦。洪谦见他们都识礼,道:“京中不比外头,不缺权贵,尔等只管读书,外头事,慢慢便晓得了。这几日且温书,将书拣起,过几日,我自有安排。”

三人齐声称是,洪谦便叫他们一处用饭。吃饭时,因有酒,张守礼兄弟两个抢来与洪谦斟酒,又顺手与林辰满了一杯,两个一齐朝洪谦敬酒,张守智又拉林辰一下儿。

洪谦观他们行动,暗道,这自幼处境于人之成长确也重要。如林辰,父祖虽是秀才,却未免有些个呆。张氏兄弟父亲是知府,想来酒宴见过不少,人又机灵,酒桌儿上便叫人欢喜。人命,自生来便叫定了一半儿。

用过饭,洪谦不置可否,叫他们且歇息,又说张氏兄弟:“你们父亲京中或有故人旧友,也可拜访一二。京中路途不熟,明日寻了程实,叫他派个人来与你们领路。”兄弟两个应了。洪谦又说林辰:“你是老安人晚辈,我看你如子侄一般,也休拘束了。”

那林辰回房,观这独居院落及得得上江州他父亲这一房人居住之地,固宽敞,却也有些儿惴惴。他行李极少,一应铺盖等皆是洪府与他置,一个四十来岁婆子手脚麻利与他收拾了,笑道:“哥儿万福,夫人吩咐,这里如家里一般,哥儿但有甚要吃、用,只管叫我老婆子禀了去。”

林辰因来时母亲格外叮嘱,叫书童儿取了两陌钱来谢那婆子。婆子推辞一回,也收下了,便笑得真诚,格外道:“君侯、夫人人都极好,后院佛堂那位老夫人与哥儿还是旧亲,后宅哥儿不好擅入,却也好略表表心意,那位老夫人心是极善。”

林辰若有所悟,却也不敢造次,只说:“谢过妈妈了。”

那张家兄弟回到住处,张四郎便问张三郎:“三哥,如何?”张三郎道:“你忘了爹嘱咐了?多看少说,君侯名声极好,想不会做甚不好事,又平步青云,既是自家有本事有气运,也是会做人,你我兄弟只管学着便罢了。”张四郎道:“我又没说个甚!咱明日便去递帖儿见父亲老师?”张三郎道:“往那处去前,先禀君侯一声儿,现住人家里哩。”

张四郎道:“柱子旧年来过京里,咱是不是朝君侯说一声儿?”张三郎道:“自是要说,只说,爹使他来,也好跑个腿儿。后头院里那个,也不是寻常打秋风亲戚,咱也客气些儿。”张四郎道:“哥,你说过了哩。”张三郎道:“我再说一回,你记牢了。纵是打秋风,也不是打咱秋风,侯府与他白眼,咱也休这般。”

张四郎道:“哥,这府上不是寻常势利外戚,怎会?”张三郎恨恨敲他兄弟一个暴栗子:“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回,你当我嘴痒,成不?”

张四郎才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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