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昼夜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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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句话其实是假的,起码在英朝,真正的青年才俊便不愿意做驸马——做了驸马后,要是再想在政治上有什么作为,便难了。且英朝给驸马戴绿帽子的风流公主虽不多,却也有。纳妾更是妄想,而且公主乳母若是个蓄险心的刁奴,成了亲之后夫妻见面都难。

可崔家的女儿不愁嫁,却是真的:崔惜父亲乃是从一品荣禄大夫,母亲也是从五代簪缨的世家里嫁到崔家的。门第显赫且清贵,不单能为女儿送上十里红妆,更能为女婿铺就锦绣前程。

崔惜坐在绣楼里头,隔着雕花窗户看了会外头新满了樱桃的树,心里一时想起了不愁嫁这句话,不一会又愣愣的想到——比皇帝家女儿还珍贵的崔家女儿,都主动求嫁了,偏这狠心短命的呆子还不上门……

“呸呸呸!”崔惜忙啐了几口,复又轻轻打了自己嘴两下:“各路神仙明鉴,方才是小女浑说的!”

她的一举一动整好叫堂妹崔娥都见着了,崔娥一时只用团扇掩着笑走来:“径曲梦回人杳,闺深佩魂销。似雾朦花,如云漏月,一点情丝动早。”

崔惜并不知道崔娥口中吟唱的是什么,只听到最后六个字,也知是她促狭。她只做不闻,一本正经的从旁边的绣篮里掏出把弹弓来,执了枚樱桃乱打,直逗得雀儿乱飞。崔娥见她这样反应,笑的简直直不起腰来:“这么说当真是动春心了?”

崔惜只调转身子换了个方向,继续打那雀儿。崔娥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笑道:“这雀儿又没招你,何苦来。同我说说,可是上次上元节出去时遇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年上元佳节时,崔惜将丫环仆妇等都调遣开去,自己一个人换了男装悄悄溜出府去玩乐。等崔府的人找她回来时,家传的玉佩不见了,身上毫厘不剩,吃了一肚子外头乱七八糟的吃食。将崔惜的母亲顾氏气得死去活来,直命将这野丫头关在绣楼里,好好习一习《女四书》。崔惜足足熬了一个多月的苦工,近日子才松快些。

崔娥见她不理会,只抢过她手里的弹弓:“咱们府里有这个么?我倒要好好问一问婶母。”说着转身就要出去,崔惜一时急的无法,总算灵机一动道:“‘一点情丝动早。’咱们家也没有这个呀,这下正好,我在绣楼里总算有人陪了!”

这话确实是崔娥从父母口中的“浑书”里头看来的,若当真让别人知道了,崔娥也跑不了一通罚,一时只得走过来点点崔惜的额头:“算你今次厉害!早晚我要知道你心上人到底什么样呢!”

崔惜仍板着脸,只伸出白皙手掌。崔娥见了无法,只得忿忿将那弹弓放回到她手上:“早晚让你知道厉害!”说着旋身便出了绣楼。

现在又只余崔惜一个人呆在绣楼里了——心上人,心上人?崔娥这个人讨嫌,可这三个字当真不坏。崔惜又小声念了几遍这三个字,一时觉得齿颊生香似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要结账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荷包什么时候不见了。店小二刁钻,非要她腰间的玉佩——那怎么可以?崔家女儿人人都有一块这样顶好的玉,到时她的玉流落在外头,不知有多少难听话等着她呢。

可那小二便抓着她的手腕子,要把那玉卸下来,是他扔了一锭纹银过来。崔惜执意要他说自己家住何方,到时候将银子三倍奉还。可他偏不肯,只要崔惜快走便是。

崔惜骄横惯了,只横眉怒目道:“快说你家究竟在哪!凭你要什么金银珠宝我都有!”他终于怒了:“我只要清静!”

被他这样吼了一声,崔惜反而温顺了,只自己寻摸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不知怎的,她觉出了他的一点伤心来。上元佳节,坐在这个地方,整好可以看到最好的一轮明月。

“清静”了一会儿,他自己偏又不“清静”了,开始慢慢说出自己的一点伤心来:他家家大业大,一壁是刁奴强圈了别人的土地,坐拥良田无数,宁肯尽数荒废,也不肯还给人家;另一厢,被强占了土地的只能卖儿鬻女、背井离乡。

他发落了这样的刁奴,可他爹偏说事情急则生乱,说凡事都应当徐徐图之,不然后患无穷。所以撤了他的职,换了个温吞性子的人去替了他。

“很快又是春耕的时节了!于老头根本不知民生疾苦,还在慢吞吞一点点的查!我只能眼睁睁见着又到人吃人的时节了!”说着他震怒的一拍桌子。

过了会他才想起旁边坐的是位小姐,不由又去看她:“我吓着你了吧?”她眼中确实莹然有泪,但却不像是被吓出来的,过了半晌她方说道:“你说的那些流民,当真那么苦么?”

他苦笑一声:“荤的可以吃人肉,素的可以啃树皮,荤素都有,美得很。”难怪他只要了一壶酒,一碟花生。崔惜听了,想将方才不小心掉到桌上的花生米捡起来,偏又觉得太脏,一下只好把它握住蜷在手里。

他见崔惜将那花生米偷偷放在手里一时又觉好笑:“扔了吧,反正吃不下。你呢?个小姑娘上元节跑出来?没规矩。”呀,原来他看出她是个姑娘。

崔惜原本也有一肚子烦心事的——娘总在她面前夸崔娥;爹爹说好替她寻顶好的苏合香,偏这次又忘了;最过分的是祖母!带她去杨府上时,要她无论如何记得表现的要比杨亦珍差些。

杨亦珍已经那么蠢了,再差些?学狗狗在地上乱爬么?

可这些事在他方才说的那些卖儿鬻女的事面前,根本不算事。一时她只闷闷的摇了摇头道:“你继续说吧,我爱听。”

他见崔惜睁着纯净的眼睛巴巴的望着他,一时心内觉得极是异常。他并不是不通人事,十三岁遗精他母亲便给他安排了司帐丫头。

环肥燕瘦,j□j样样的也经历过许多。可那些人只会出钱去买通嬷嬷,以求得少喝碗避子汤,只会在床上充满情|欲的望着他,紧要时候双腿死死勾住他的腰,等他走后再将小腰垫的高高的。

她们并没有错,可他也想要一份纯粹。

他一时想伸手去拨一拨她如小扇一般忽闪的睫毛,然而到底忍住了,接着竟当真同她说起了那些不快活的事情:拿去救灾救难的银子,经几个奴才的手,末了到了灾民手里的不过十分之一,偏还不能将那些刁奴千刀万剐;有亲戚借他的势为非作歹,偏他也不能发作,反而得笼络着他们;他与他母亲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了,此生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抢回来……

说到最后,一时他也怅然了,很快复又精神起来:“总同你说这些顶无趣,带你玩去吧!”一会又带她去玩投壶、一会又去玩套圈,两人还听了一会蹩脚的戏,一路吃吃吃,从街头吃到街尾。玩套圈时,他的准头其实很好,只是那老板刁滑,做了手脚。二人原是奔着玉佩去的,最后只得了把黄杨弹弓。

末了二人见送了一堆钱出去,得了个劣质弹弓,一时面面相觑,竟爆发出一阵大笑来。两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好容易立直身子,一时惊道:“这样晚了可不成,你家在哪儿?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确实很晚了,大家看着都陆陆续续打算回家了,再不回家,娘亲怕是都要急疯了。可是……可是到底舍不得。

方才的欢声笑语都没有了,二人只闷闷的并肩走着。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我是家里头长子,你呢?”

崔惜心里头砰砰跳着:“我上头有两个姐姐。”他哦了一声,又没下文了。崔惜怕他听不懂,又觉得再说未免太不矜持了,只能边生着糊里糊涂的气边走着。

好容易走到了家门口,他抬头望了一眼贴了个“崔”字的灯笼:“你是崔家的女儿?”崔惜眼见家丁要走过来了,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取下腰间的玉佩塞到他手里,便逃也似的走了。这样他总明白了吧?这呆子。

偏万灯谢尽,流光也流不来一个他。

他始终没有来,还听说皇上要从崔家择一个女儿,给大皇子做侧妃。崔惜听了吓得夜里躲在被窝里直发抖——若不幸选中了她,就当真是萧郎从此是路人了。幸而没有,大皇子选了崔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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