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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妈妈听着话音儿不对,嘴角翕翕,却是说不出话来。

“要我答应你也可以。”裴羽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只是,他们进到府里之后,你就得收拾行李走人——你见过哪一家这么用下人的?有过拉家带口在一个府邸当差的先例么?”母子、婆婆和儿媳妇,都在一个府里当差——那是笑话,自己找麻烦上身。这情形又不同于年纪相差一截的姐妹或姐弟——丫鬟年纪大了,总要放出府去,让弟弟妹妹进府从小丫鬟、小厮做起,是寻常事。

“不不不,”周妈妈见她随时要发作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认错,“夫人,是奴婢考虑不周,您当奴婢方才什么都没说。”

裴羽微笑。周妈妈可不是考虑不周,她只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我这差事没油水可捞,你得给我个赚钱的差事,这是你应该考虑到的,但你不长脑子,我就故意提出个明摆着就很荒唐的要求,你不能满足的话,看在你乳娘的情面上,总要在别的方面弥补我。

的确,济宁侯府的确是高门大户,但是内宅的下人比起别家,额外的进项很少——府里人口少,眼下与外界的来往更少,没有那么多的人情来往,下人需得来回传话的事情便很少,不能似在别家一样,平日总有赏钱可拿。

况且,作为周妈妈这种在正房有头有脸的人,也看不上那零零碎碎的赏钱,提出这要求,兴许是看出了她近来的态度全没了以往的亲近,急着给自己找退路呢。

归根结底,当真发落陪嫁的人,脸上无光的是她——怎么本就在侯府当差的人就没行差踏错呢?还不是她甚至是裴家管教无方。

丢脸事大——她这脾性,周妈妈怎么可能看不出。不为此,也不会打这种小算盘。

裴羽凝视着周妈妈,眼神有些困惑,“周妈妈。”

“是,奴婢在。”

“有的时候,你是真把我当傻子来糊弄了吧?”

周妈妈闻言一惊,慌忙跪下去磕头,“奴婢不敢,只是见识短浅,不明事理,还请夫人责罚。”

“我不会罚你。”裴羽又凝视了她片刻,“我会酌情给你安排个更好的差事,下去吧。”

什么差事,能比济宁侯夫人的管事妈妈更体面?周妈妈有心继续磕头请罪让裴羽全然释怀,当即应允她一个更好的前景,可是裴羽已经看也不看她,扬声唤蔷薇进门。

周妈妈只得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蔷薇应声而入。

裴羽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蔷薇:“明日回去看看你娘,陪她住两日。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记着告诉她,千万别再做累眼睛的活计。入冬了,我另外给她添置了一些首饰、冬衣、皮子,明日一早跟我一道整理出来。”

“多谢夫人,其实真不用赏赐了,您贴补给我们的银钱足够花了。”蔷薇一向知道自家夫人念旧,一直不曾忘记乳娘的那点儿恩情,但是每次听夫人这般叮嘱的时候,都会生出满怀的感激。

“傻丫头,听话,拿着。”裴羽把荷包给蔷薇塞到袖中,笑盈盈地端详着她,“再有就是你,把我给你的首饰戴上,你娘喜欢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蔷薇踌躇片刻,小声道,“夫人,我能不能过两日再回去?”

裴羽问道:“怎么说?”

“是这么回事……”蔷薇声如蚊呐,“有人给我提亲,我娘相看了两个人,叫人带口信来,订好了叫那两家相看我的日子……”随后又急急的解释道,“只是先把亲事定下,我娘怕我年纪大了先抓的婚事太仓促,就提前定亲,过几年我到了年纪再……奴婢可是要服侍夫人一辈子的。”

裴羽闻言喜笑颜开,“好事啊。”继而又打趣道,“原本我还想着,在府里给你挑一个出挑的人呢。”

蔷薇脸上飞起了一抹霞色,“那怎么行,一个内院,一个外院,那我就不能服侍夫人了,不行的。”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周妈妈却睁着眼睛跟她瞎扯。想到这一点,裴羽无奈地抿了抿唇。

蔷薇生怕裴羽继续打趣自己,岔开话题:“方才周妈妈过来,是找您说什么事?”

裴羽就叹了口气,也没隐瞒。蔷薇和其余三个丫头一样,都是她特别了解并信任的人。

蔷薇不由蹙眉,“周妈妈可真是的。”随后问道,“有一阵子,周妈妈和二夫人房里的李妈妈走动得很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还不让小丫鬟在一旁服侍着,木香姐姐跟您提过吧?”

“提过。”裴羽颔首,听说之后,她就吩咐木香平日对周妈妈更加留意些,自己也一直在等着今日这件事发生。自然也晓得,李妈妈离开了侯府。

蔷薇给裴羽出主意:“您要是拿不定主意的话,索性效法二夫人,把人送回娘家去算了。”

裴羽笑了,“我另有主张,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你不需理会这些。”

说话间,诚哥儿和如意欢天喜地进门来。

“姑姑!”诚哥儿到了大炕前,要顺着脚踏、杌凳爬上去。

“哎呦我的大少爷,别着急。”蔷薇快步到了诚哥儿身侧,把他抱上去,手势麻利地帮他脱掉鞋子。

裴羽将诚哥儿接到怀里,让蔷薇把针线收拾起来,随后拍拍身侧,“如意,上来。”

如意立刻腾身跳到了大炕上。

“姑姑,我今晚不走了,要跟如意玩儿。”诚哥儿一本正经地道。

“啊?”裴羽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可高兴归高兴,却不能答应,“我倒是愿意得很,可是,你娘亲会特别想你的,想你想得睡不好可怎么办?”哪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依大嫂那种离家久一些就对诚哥儿牵肠挂肚的做派,让诚哥儿在外留宿,真是一桩磨难。况且,她这做姑姑的与侄子再投缘,却终究没有时时刻刻照料孩子的经验,宝贝侄子在自己这儿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可是……”诚哥儿走到如意身边,小胖手摸着如意的下巴,轻轻柔柔的,“我真的很喜欢如意。”

“那也简单,只要如意在家的时候,你过来玩儿就是了。”裴羽保证道,“我跟你爹爹、娘亲、祖父、祖母说好,让他们只要得空就把你送来,或者我带着如意去找你。”

诚哥儿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想到那么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和爹娘,便点头说声好,继而留意到了一个问题:“如意还有不在家的时候?”

“是呀。”裴羽笑道,“如意也有自己的玩伴,有时候要出去玩儿。”

“嗯!”诚哥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此是理解的,“我等如意在家的时候来找它。”

“我就知道,我们诚哥儿最懂事了。”裴羽奖励似的亲了亲诚哥儿的额头。

诚哥儿笑嘻嘻的腻到了姑姑怀里,“我们晚上吃什么?”

裴羽笑道:“你想吃什么?告诉姑姑,我给你做。”

“姑姑还会做菜吗?”

裴羽开心地笑出声来,“是呀,我还会做饭呢。”除去不爱吃肉这一点,她是个吃货,爱吃,更爱自己动手做,一向觉着做菜的过程是值得享受的。

“嗯……那我要好好儿想想。”

这时候的如意,坐在大炕上摆着的一个不倒翁跟前,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伸出圆圆的爪子碰了碰。

不倒翁立时摇晃起来。

它的大尾巴摇了起来,显得很开心的样子,看着不倒翁的表情愈发专注。

裴羽留意到了这一幕,眼里的笑意更浓,示意诚哥儿也看。

过了一阵子,不倒翁缓缓地停下来、静止。

如意又伸爪子碰了碰,不倒翁便又摇晃起来。

如意蓬松的大尾巴又欢实地摇了起来,因着留意到姑侄两个的瞩目,侧头喜滋滋地看向他们。

裴羽和诚哥儿俱是按捺不住对它的喜爱,凑过去抚着它的背。

**

冬日的黄昏,夕阳似是个挂在天际的摆设,毫无温度,没有耀目的光芒。

萧错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有护卫在车厢外通禀:裴大老爷和诚哥儿在府中用饭,简让有事找他。

萧错敛目看了看深衣上沾染的血渍,犹豫片刻,吩咐车夫:“去醉仙楼,告诉简统领一声。”

若是换个日子,一定会当即回府的。

每次他在外沾了血气,回到家里的时候,如意都会追着他叫好一阵子。不管在哪儿见着如意,都是个让岳父惊讶、让诚哥儿害怕的结果,能免则免吧。

如意那个反应,让有些人来说,是有魂魄跟着他回家了。

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

人亲身历经杀伐之后,身上会有杀气,神色、气息也与平日不同。如意过于敏感,留意到之后大抵就会用叫声来表示它的困惑亦或惧怕。

如意与吉祥不同,吉祥很多时候是有事没事就用叫声示威,如意则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叫,真正恼了、起了敌意,只会闷声不响地蓄势待发。

到了醉仙楼,由伙计迎入雅间,饭菜上来,刚要举筷之际,简让寻了过来。

“正好,带的银子不多,这一餐你请我。”萧错笑微微地抬手示意简让落座。

简让一笑,拉把椅子坐了,问道:“张国公的事有眉目了?”

“嗯。”

“崔家找人下的手?”

“嗯。”

简让唤来伙计,“温一壶竹叶青。”等酒上来了,又对萧错道,“你忙这件事,我倒是得了点儿清闲的功夫。我一清闲就没好事,昨日有人死皮赖脸地要我给你牵条红线。”

“……?”萧错以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你猜是谁?”简让有意吊好友的好奇心。

萧错牵了牵唇,“除了崔家的人,谁能担得起死皮赖脸这几个字。”

“聪明。”

“怎么回事?”萧错和声道,“不说就吃,别啰嗦。”

简让的指节叩击着桌面,“这不是有些人在传你夫人快死了么?……”

“嗯?”萧错蹙眉,放下了筷子,坐姿略作调整,手臂搭在椅背上。

简让玩味地笑了笑,“不是说了,是‘有些人’在传。崔家托我问问你,这个死了之后,有没有尽快续弦的意思。”崔家的人连裴羽的人都没见过,自然不敢笃定,做出相信谣言的样子,不过是要托他探探萧错的口风——虽然,那谣言就是崔府放出去的。

萧错凝视他片刻,问道:“你收了崔家多少银子?”

简让笑起来,“还是你了解我。收得不多,两万两。”两万两,换萧错一个可以揣摩出态度的说法,即便是自家的闺秀入不得萧错的眼,也能找幕僚、同僚物色能够掌控于手里的别家闺秀,正妻位置不行,还有妾室的位置可以算计。崔家要是能与萧错结亲,若是用做生意打比方的话,那可是一本万利,崔大人父子几个以前丢出去的脸也就能够捡回来了。

自然,这打算的前提是,崔家并不晓得他与萧错是过命的弟兄。

萧错道:“告诉他们,我夫人长命百岁,会看着他们的坟上草木成荫。”

简让哈哈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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