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作品:《以太》(六)(2 / 2)
“卡百利,当然。”
“massiveattack。”
“等等……跳舞音乐也算吗?那要加上性感小野猫。”
我会心微笑。第二、第三个话题出现。我怀念这种自由自在讨论的感觉,即使以游戏式的数据交换方式。第四、第五个话题出现。指尖与掌心繁忙工作,在减少误码率的基础上尽量使用缩略词,我感觉手指聊天技巧逐渐纯熟。第六、第七个话题出现,这几乎是手指聊天聚会带宽的极限。话题附加的评论会逐渐增多,直到所有感兴趣的人发言完毕,发起话题的人有权利和义务在合适的时刻停止该话题的传输,为新主题腾出空间。第一、第三个话题消失了,第二个话题、关于宪法第一修正案的评论仍在持续增加。其他话题发起者不约而同选择中止传输。环中只剩第二话题,参与者们默契地停止发送话题本身,仅仅传递评论以节省带宽。但这时的聊天组是低效率运行的,因为环中传输的只有一个数据包,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在空闲时发起新话题。新话题让络再次繁忙,但数据很快在某一个节点拥堵起来。
遥远大学时代的记忆忽然被唤醒。“介绍一种已经消亡的络拓扑结构,由ibm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发明的令牌环。”络课程导师在讲台上说。手指聊天聚会原来是一种以自觉为基础的、不太科学的令牌环。我手忙脚乱地传送完第二话题的庞大数据包,有点闲暇地想着改进方案。
一个很短的信息出现了。这是不科学的,我想。然而信息让我张大嘴巴。“我的名字叫黛西,致性感的光头。”
我能感觉5-羟色胺在千亿脑神经元中产生,腺苷三磷酸让心脏剧烈跳动,身体内部的小人儿在欢呼雀跃。我截停了这条信息,发送一条新的出去:“你好,黛西。”
由于庞大的第二话题数据包,络的运行变得迟缓,我等了十分钟才收到上游传回的数据,显然有人把第二话题评论精简了,压缩数据包的最后,附加着我的话题“你好黛西”以及众多评论。
“我们爱你黛西。”“我们的雏菊。”“小美人。”……“你好,光头叔叔。”
光头叔叔是我。我想到出门前穿衣镜里的人像,瘦削的身体、下垂的两腮、红鼻子和滑稽的光头,过时的连帽衫,像个小丑。我微笑了。
正在撰写评论,络忽然传来微微动荡,我不由睁开眼睛。太阳早已升起,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市政广场草坪的每一片草叶都挂着晶莹的露水珠。手拉手的手指聊天聚会成员围成不规则的圆环,像一堵沉默的墙,许多人在远远围观,晨跑的健身者、途径的上班族、记者与警察。他们显然有些迷茫,因为我们没有标语、口号,没有任何表示我们在抗议示威的知觉特征。
一辆警车停在广场边缘,排气筒冒着白烟,车门打开,走出几名警察。我认出打头的那一个,曾经登门造访的小个子警官,依然带着懒洋洋的表情、迈着松垮的步伐。他摸摸整齐的小胡子左右打量我们一群人,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先生,早上好。”他摘下大檐帽按在胸前。
我盯着他,没有答话。
“对不起,你们被捕了。”他毫无干劲地说。四辆黑色的、庞大的厢式警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市政广场,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涌出,举着警棍和盾牌逼近。围观人群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惊呼呐喊,没有人移动脚步,甚至没有任何人把目光投向步伐整齐的防暴警察。
我能从旁边人手心的汗液感觉紧张的情绪。第二话题数据包消失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以交换方式能够支持的最快速度在络中传送。
“自由。”许多手指在许多掌心快速、坚定地写下。
“自由。”所有人睁开眼睛,闭紧嘴巴。
“自由。”我们用无声的最大音量对黑色的政府机器呐喊。
“黛西,我爱你。”我传出最后一条信息,然后被防暴警察野蛮地扑倒在地。络分崩离析,我不知道信息能否传到黛西那里,她处在络的什么位置?我不知道。今后能不能再见到她?我不知道。实际上,我从未真正见过她,但我感觉,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更了解她。
别惹麻烦。父亲高高在上地俯视我变形的脸。防暴警察试图将我的脸与草坪结为一体。
去你的。我吐出一口草腥味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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