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曲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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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曰:“天子食时举乐。”

——王者食所以有乐何?乐食天下之太平、富积之饶也,明天子至尊,非功不食,非德不饱。

《仪礼.燕礼》曰:“若与四方之宾燕,媵爵,……有房中之乐。”

所谓房中之乐,乃是周代后、夫人之所讽诵,以事其君子。

这种本是用于房中饮燕的佾舞之乐,周代即名为《房中乐》,且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春秋公羊传》曰:“天子八佾,诸公六佾,诸侯四佾。”——八佾者何谓也,佾者列也,以八人为行,列八八六十四人也。诸公六六为行;诸侯四四为行。

秦始皇二十六年,《房中乐》改为《寿人》,汉兴,有《房中祠乐》,乃高皇帝的唐山夫人所作,因为高祖乐楚声,汉的《房中祠乐》乃是楚声。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安世乐》,一般人则称之为《安世房中乐》或者《安世房中歌》。

与周、秦不同,汉代的《房中乐》只有宗庙祭祀、朝贺置酒之时,才会陈前殿房中,作歌舞于堂上,歌颂祖宗功德,祭祀祖宗神灵。

正是因此,当掖庭材人开始谩歌作舞之后,霍光才陡然变色,差点直接将手中牙箸摔了。

钟鼓管弦,诸声和鸣,本应唱燕饮之乐的女乐们却齐声高歌——

“大孝备矣,休德昭清。高张四县,乐充宫廷。芬树羽林,云景杳冥。金支秀华,庶旄翠旌。”

——《安世房中歌》共十七章,这是开篇首章。

不仅霍光,连上官桀与桑弘羊也不由骇然变色——见礼赞礼谢礼已完,珍馐佳肴方上,众人刚刚举箸,堂上女乐却唱起了祭祖娱神之歌……

上官桀忍不住腹诽——这是是咒他们三人早死吗?

——当时拜于先帝床前,受遗诏,辅少主的四人,除了金日磾已薨,剩下的三位可不是都在这儿吗?

……

上官桀陡然变色,直接就将手中的牙箸摔在漆案,也不看对面席上的霍光,直接眯眼看向正席之上,绣幄之中的少年天子,话却是对长公主说的:“长主为何如此安排女乐?”

鄂邑长公主正在用羹,忽然听到上官桀不阴不阳的质问,不由愕然抬头:“左将军不喜此乐?”

上官桀本就有些悸然,再听这般无辜的反问,不由顿时火大,刚要拍案厉声相责,就听霍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少叔且勿焦躁。长主乃先帝之女子子,岂知宗庙之事?”

上官桀不由一怔,随即就听到霍光平静地陈述:“且掖庭女乐材人,皆侍上之辈,岂是长主可使令之人?”

霍光的话音方落,上官桀与桑弘羊都不由显出惊诧之色,抬眼望着正席之上少年天子。

——当真是少帝之意?

女乐们离上席较远,又专注于歌舞,并不知道宴席方开,主宾之间已是再无和睦之气了,她们仍然舞动身姿,高歌赞颂之词。

“《七始》、《华始》,肃倡和声。神来宴娭,庶几是听。鬻鬻音送,细齐人情。忽乘青玄,熙事备成。清思眑々,经纬冥冥。”

“我定历数,人告其心。敕身齐戒,施教申申。乃立祖庙,敬明尊亲。大矣孝熙,四极爰輳。”

肃穆之音丝丝入耳,鄂邑长公主也终于察觉了歌乐的不对。

“陛下……”鄂邑长公主出声低唤,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额头上已满冒出汗珠。

“祖宗之音,不可听乎?”刘弗陵咽下鱼脍,轻轻放下镶金的象牙箸,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

桑弘羊是御史大夫,也算是责无旁贷,竟立刻起身,跪于堂中,叩首劝谏:“此乐当陈于前殿房中,祭祖宗、娱神灵,而非君臣燕饮之时可闻!”

霍光虽未起身,但是,也附和了一句:“此乐乃天子之乐,非人臣可观可闻。”

刘弗陵垂下眼,却是道:“朕即天子,朕令女乐倡人演,诸君即可观可闻。”

霍光与上官桀都没有吭声,桑弘羊却断然反驳:“此桀、纣之言也!”

“噤!”刘弗陵厉声喝道。

桑弘羊却不肯退让:“祖宗之制非不可变易,然则,随上心而变,灭亡之象!”

“……王侯秉德,其邻翼翼,显明昭式。清明鬯矣,皇帝孝德。竟全大功,抚安四极。……”女乐的歌声中,桑弘羊的谏言竟如金石掷地,震人心魄。

霍光不由低下头——论受诏之心坚,他与上官桀,甚至金日磾,都不及桑弘羊!

——只因是先帝所立之君,只因是先帝遗诏所言之命,桑弘羊对这位少帝便忠心不二,即使也有沮丧退避之心,然而,也只有他会在这种时候,一心劝谏!

仿佛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刘弗陵的语气稍稍缓了一下,但是,说的内容却是让人更让人心惊:“有三位君子相辅,朕纵有桀、纣之心,又徒奈何兮?”

这句从天子口中说出,霍光与上官桀又如何安坐?

两人起身在“海内有奸,纷乱东北。诏抚成师,武臣承德。行乐交逆,《箫》、《勺》群慝。肃为济哉,盖定燕国。”的歌声中,稽首谢罪。

霍光道:“臣等不敏,不敢受陛下此言。”

“臣不肖,敢辞。”上官桀紧接着拜首言道。

桑弘羊更是直接以叩首:“陛下欲死臣!”

这个状况,即使女乐再如何专心致志,也不可能再无视了。

“……大海荡荡水所归,高贤愉愉民所怀。大山崔,百卉殖。……”

歌声嘎然而止。

“继续!”刘弗陵抬眼看向堂前的女乐,语气淡漠地命令。

女乐面面相觑,最后,终究是几个领头人的带领下,继续表演歌舞。

“……民何贵?贵有德。”

“安其所,乐终产。乐终产,世继绪。飞龙秋,游上天。高贤愉,乐民人。”

渐渐高亢的曲词却不能让人觉得欢快,女乐的紧张让颂词也带上几分凄意。

“君等乃先帝所命,朕岂欲死君等?”刘弗陵的语气带出了几分讥诮,“朕甚体谅君等之意。”

霍光等人有些困惑了,鄂邑长公主却是有些心惊了。

——很显然,这次夜宴的目的绝对不是少帝之前所说的那样。

……根本不是为了对付霍光!

——这位少帝竟是连她都瞒了!

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觉得如置冰窟,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丰草葽,女罗施。善何如,谁能回!大莫大,成教德;长莫长,被无极。……”

一片寂静,十七章的《安世房中歌》已唱完了第八章,女乐开始吟第九章的歌词,歌声由高亢转为坚定有力。

“雷震震,电耀耀。明德乡,治本约。治本约,泽弘大。加被宠,咸相保。德施大,世曼寿。”

铿锵之声中,年少的天子慢慢言道:“朕其实更喜先帝之乐。”

众人都不吭声,只听到天子隐约有些尖锐的声音:“朕承祖宗社稷,却是先帝之子!子当践父行!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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