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父与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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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沥细雨中,一行车马中安坐着朱氏家族的族长、朱家长房老太爷朱武瞻。

老爷子的神色异常凝重,握着半块玉佩的手都僵硬了。

他抬头望向车窗之外,不知看到的是溪水纵横的荒野还是堡寨中那终年熏香的房间。

他想起五年前被他隐藏至今朱家长房的那场变故,想起那艘满布尸骸、血流成河的福船,想起昏迷不醒的儿子对自己说的最后几句话……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冲着三房二爷朱大昰的死讯而连夜奔赴巴城,事实上,他根本不关心那个生性残忍的侄子,他甚至毫不计较那位偏激的兄长对自己刻骨铭心的憎恨,他甚至有意放任三房逐渐夺取巴城朱府的权势,朱武瞻从未想过要争什么,因为他根本不必去争。

三房、六房,甚至曾经叱咤一时的二房和四房,都不理解长房的痛苦,他们都眼红于长房手中的权势,和那个被家族中人认为是希世之珍的所谓秘密。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才是对朱家所有人的诅咒,是长房所有痛苦和不幸的根源,为此,二房和四房在家族内讧中绝嗣,而如今,没有人知道,长房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朱家长房的后嗣——断绝了。

前日傍晚,忠于自己的茂丰巷解库掌柜派人送来半块玉佩,什么都来不及说,老爷子立刻秣马驱车奔赴巴城,在茂丰巷解库与掌柜有一番密谈,据老掌柜所言,玉佩的典当人是一个泰西水手,而玉佩很有可能来自海上的某一场灾难。老掌柜说的很委婉,又一力承诺将继续调查,但是对老爷子来说都是一样,那意味着自己唯一的嫡孙,很可能已经死在了海上……

老爷子面色数变,先是苍白惊恐,继而变得绯红愤怒,又变得忧伤和痛苦。

最终,仍然挂在老爷子脸上的只剩下满面的苦涩和自嘲。

……

朱家堡寨环海湾而建,内外各三层,最外层的护墙是在一层厚重的木墙外夯以泥土而建造,异常的坚固,朱家凭此抵御了多次大股盗匪和撮尔小国的来犯。自朱家先祖百年前来此地定居开始,朱家就在有计划地建造一片可以自我保护的堡寨,这既是出于防御盗匪的目的,也根源于对北方的恐惧。

风雨渐没,朱家堡寨的管事王灏正守在寨门处焦急地等待。

王管事是个华人和马来亚人的后代,他的来历可不一般,据说从前本是个纵横海上的大盗,被对头设计陷害,没了生计,饥寒交迫之际被老爷子救活带回堡寨,从此在朱家做了工,慢慢被提拔成了堡寨管事。朱家身在巴达维亚,不比清国内陆的那些豪门大户规矩多,但朱家庄园内宅九进九出,越往内越豪华,门房、仆从、家奴、奴婢、内院执役、外院执役,三六九等,分得清清楚楚,阶级分明,壁垒森严,如果没有一点本事手段,也是镇不住场面,可王管事一做就是十年,不显山不露水,内宅一切平平安安,可见其能力非同一般。也正是如此,王管事成了朱家老爷子信任看重的臂助。

这时一看到老爷子一行人马出现,赶紧开寨门、备姜水,替换的外衣,早早准备齐全在寨门处迎候。

“主人!您可回来了!”

王管事将朱武瞻扶出马车安排奴仆牵马,自己捧着干净换洗的外衣恭恭敬敬地守在旁边,帮着老爷子穿上御寒的詹绒披风。

朱武瞻掸去外衣上的露珠,语气平淡,问道:“寨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寨中无事!主人大可放心。”王管事笑道:“老奴是给主人道喜,主人此去巴城不久,昨夜少爷又醒来了。”

“噢!”朱武瞻终于听到好消息,喜不自胜。

王管事猜到老爷子急于知道儿子现状,笑颜逐开地向老爷子报喜:“少爷早上喝了两碗粥,精神很好,下人们一直在细心照顾,中午又吃了一碗燕窝羹,这会儿应该还在休息。”

老爷子终于开怀大笑:“快!速带我去瞧瞧!”

“是。”王管事责无旁贷,朝老爷子一躬身,便走到前头兢兢业业地领路去了。

海风从港湾吹来,似乎带来一阵蔷薇的芬芳,一行人穿过数道土墙和门楼,眼看就要到朱大佑居住的小楼,老爷子深吸口气,沉着嗓子低声问道:“大佑醒来之后,他……他可说过什么?”

王管事转过来恭顺地道:“主人安心!少爷房子伺候的下人都是老奴千挑万选的,嘴巴严、不多事,自少爷清醒之后,到现在只有老奴一人得晓,并未外传。”

老爷子点了点头,自五年前的变故开始,朱家堡寨一直以“代发修行”的名义掩饰长房继承人遇害的传闻。

王管事一路将老爷子引领到前厅外,躬身体贴地道:“主人与少爷一定有话要说,老奴就守在这里,主人可随时传唤老奴。”

老爷子推开前厅的房门,快步跨进门槛。

朱大佑是长房长子,室内雍容华贵丝毫不逊王宫御庭,老爷子转过内厅,正瞧见房内侍奉的婢女端着水盆出来,婢女见到老爷子,躬身一跪,待老爷子经过后,便起身出去了。

老爷子见到儿子的时候,朱大佑正坐在矮榻之上,膝上盖着一条清国江南勾丝的提花绸缎被,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矮几上的烛火发呆。

老爷子眼眶内一阵湿润,轻声叹了口气。

“爹!”朱大佑被惊动,抬头就看到了朱武瞻。

老爷子走至近前,在旁边的锦墩上坐下,双手捧过儿子的脸颊,两行老泪潸潸而下,失声痛哭道:“吾儿!你受苦了!”

朱大佑没有哭出声来,只噙着泪,声音哽咽:“孩儿不肖,劳累爹爹牵挂五年之久,殚思竭虑救护孩儿,此恩此情,孩儿今生来世如何报答得完?”

老爷子长叹一声,默默擦拭泪水,道:“都是父子,何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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