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庆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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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便到了走廊尽头。面前是一座精致的三层楼阁,灯火辉煌,每层都隔出许多独立的小间,不断有阵阵欢声笑语飘洒出来。

陈思保引着二人,上到二楼正对庭院的一个房间。推门而入,房间虽不大,但装饰典雅精致,房内两侧相对而放的案上,已摆放好了一些糕点,从敞开的门望出去,正好可以欣赏庭院中那株枫树的红叶。

“二位请稍坐,我去吩咐酒菜上来。”陈思保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开。

“陈主书实在是太客气了,真是让杨某受宠若惊啊。”

“杨兄不必见外,既然有缘相识,在下当然应尽地主之谊。不过,请杨兄不要再以官职称呼在下了,可以名字相称。”

“说实话,杨某一介武人,也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子云兄,请!”

“杨兄请。”

两人各自入座。这时陈思保领着几个丫鬟进来,奉上鱼肉酒菜。

“两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说完,陈思保一行慢慢退了出去。

杨白华端起酒盏,“多谢子云兄盛情,先敬你一杯。”

两人相敬而饮。陈庆之问道,“刚才说起临川王,杨兄如何知道其名讳的?”

“当年梁国大举北伐,器械精良,军容鼎盛,统帅正是这位临川王。原本优势在梁军,却不知为何,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这位统帅居然丢下军队逃跑了。梁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魏军趁机南下,若不是韦睿将军在钟离一战大破中山王元英,这南北之势还真不好说啊。故而魏军中流传着一句话——不惧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在北魏,这位临川王和韦将军,可都是很有名气的。”

“当年钟离之战,韦老将军力挽狂澜,为我大梁拼下了这数年的安稳,堪称国之柱石!”陈庆之的语气中满是敬佩之情。

“听说韦将军指挥作战时,乘木车,执竹杖,如此别具一格,很是令人神往啊!可惜无缘一睹老将军的风采,甚是遗憾啊。”

“钟离之战,令尊也是非常活跃啊。”

陈庆之这句看似随意的话,却令杨白华心中一紧,随即朝对方投去警惕的眼神。

“杨兄切莫多心!”陈庆之忙解释道,“昨日我看你与邺王熟识,而且邺王还亲自前来与你相见,便猜想杨兄原本在北魏,应是颇有地位之人。今日我向邺王问起杨兄的背景,邺王便对我说了。”

“子云兄,不是杨某刻意隐瞒,”杨白华叹了口气,“只是家父一生与梁军交战,难免会有记恨之人,如今我流落到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故而不愿提起。”

“在下理解杨兄的顾虑。只是在下不明白,杨兄这样的名将之后,居然背井离乡,何以至此啊?”

“邺王没对你说缘由?”

“邺王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让在下自己来问杨兄。”

“邺王仁义,他是顾及我的颜面啊!”杨白华闭目仰天长叹,然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沉默了片刻后,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杨白华神情严肃的说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实不相瞒,杨某沦落至此,是受大魏太后所迫。”

“北魏太后?”

杨白华点点头,“想必子云兄也知道,如今北魏皇帝年幼,朝政大权尽在太后胡氏之手。这胡太后喜好宴饮游乐,挥霍无度;又大肆崇佛,于龙门等处开凿石窟,滥用民力;更可恨的,这胡氏生性淫荡,只要被她看中,不管王公大臣,皆召入宫中逼其私通。而杨某亦被胡氏逼淫……”

杨白华斟满酒盏,再次一饮而尽。

“起初杨某还想,若能规劝太后,以大魏天下为重,即使自己落个弄臣面首的骂名,也是值得的。可这胡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横征暴敛,搞得民怨沸腾,天下之势汹汹,如此下去,大魏动乱将至了!”

陈庆之端起酒盏,“杨兄忧国忧民,不惧个人得失,庆之佩服,敬你一盏。”

饮下酒水,杨白华满怀悲愤继续说道,“可怜我大魏将士,以血肉搏来的千里江山,就要毁在这妖妇手上了!若与其纠缠下去,将成千夫所指,留千古骂名,一旦天下有变,必然还会祸及我仇池杨氏全族。杨某思虑再三,不得不南逃避祸。”

“真是难为杨兄了。如此隐晦之事,杨兄能坦诚相告,足见对在下的信任。在下必全力向陛下举荐,让杨兄在我大梁有用武之地。”

“多谢子云兄的美意,不过,这用武之地一说……”

“杨兄有什么顾虑吗?”

“北魏毕竟是我故国,实在不愿与故国将士兵戎相见。杨某是叛胡氏,却并非叛大魏。子云兄能否为我在建康谋个闲差,哪怕职位卑微,只要能让我一家可以糊口就行。”

“杨兄的心思在下明白,可杨兄毕竟是名将之后,陛下必然也看重你的将才,若不能为大梁统军杀敌,恐怕……”

“杨某只是不愿再屈从于胡氏的淫威,对故国并无怨恨。如此不情之请,还望子云兄能多多担待。”

“既如此,庆之尽力而为。”

“多谢子云兄,请放心,杨某绝不会做出有损大梁之事!”杨白华双手端起酒盏,“来,杨某敬子云兄!”

“其实庆之今日,也有求于杨兄。”陈庆之一边斟满面前的酒盏,一边轻声说道。

“子云兄有用到杨某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庆之虽是文职,也不擅弓马,但一直渴望效仿韦老将军,儒生领兵,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陈庆之的话让杨白华颇为吃惊。他万万没料到,一介书生,心中想的却是征战沙场。

“子云兄,杨某多句嘴,这统军征战,可不是儿戏啊!”

陈庆之微微一笑,“在下明白杨兄的顾虑。陛下藏书丰富,庆之近水楼台,有幸在陛下的书房遍读各家兵书,也算有些心得。”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可不同于纸上谈兵啊!”

“这个道理在下自然明白,其实和下棋一样,死背棋谱毫无意义,灵活运用才是关键。”

“说到下棋,杨某冒昧,听说子云兄曾是陛下的棋童?”

“呵呵,确实如此,”陈庆之语气平和,“在下本是布衣,有幸自幼便跟随陛下,做了书童。陛下喜好下棋,庆之常陪陛下通宵对弈。陛下荣登大统后,授在下主书之职,为此确有不少非议。故而庆之渴望能回报陛下知遇之恩,为大梁死而后已!”

“当今南北对峙,虽然近年相对平静,但双方皆不愿并立于天下,战端迟早再开,所以子云兄想弃文从戎,投身沙场,为大梁而战。”

“知我者,杨兄也!”陈庆之端起酒盏,“再敬杨兄一盏!”

“那么,杨某能为子云兄做什么?”杨白华正身而坐,神情严肃。

“那在下就直说了。”陈庆之拱手道,“希望杨兄能指导在下骑兵之法,还想从杨兄的随从里借几名精于骑射之人,以训练士卒。”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南方历来缺良马,故而南朝历代皆以步军为主,子云兄为何想起训练骑兵了?”

“北魏铁骑精锐,而这一直是我大梁的软肋。中原地势平坦,利于驰骋,若无一支强大的骑兵,将很难取得重大的战果。”

“中原!?”杨白华颇为愕然,“莫非子云兄有北伐之志?”

“相信在北魏,心怀南征之意的士人,亦不在少数吧。”陈庆之微微一笑,“不瞒杨兄,庆之一直在家乡招募子弟,并请这朱雀栈的掌柜陈思保从北方的商人手中购买良马,价格虽然昂贵,但这几年下来也有数十匹,加上挑选出来的一些本地马匹,也能凑出近百的数量。”

“估计子云兄为此也是散尽家财了吧?”

“即使散尽家财,仍是远远不够。多得三哥善贾,噢,就是陈掌柜,在这邸店中买进卖出,为在下谋划军资,才能置下如今这点人马。”

“子云兄未雨绸缪,对如今南北之势必有见解吧?”

“谈不上什么见解,北方的形势,杨兄比在下更清楚。方才兄台也说过——动乱将至!一旦北方生变,你认为陛下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吗?”

陈庆之的话,在杨白华心头覆上一层厚厚的寒意。他仰天长叹,“妖后祸国啊!”将酒盏中的酒一口气灌进喉咙。

“在下并非好战之人,只是你我都明白,只要南北对峙依旧,战乱就不可能平息。”陈庆之的目光从门口投出去,落在那火红的枫叶上,“其实双方都在伺机而动,等着给对方致命一击,庆之希望能在战场上以身报国,而不是闲坐京中,清谈度日……”

杨白华也将目光投向那团红叶,在灯光的映照下,如血的殷红印入眼底,衬托出一抹忧伤,“只是可怜双方将士,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埋骨疆场……”

“若能早日终结这乱世,天下再次一统,再多牺牲,也是值得的!”陈庆之的语气虽惆怅,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感觉,“南北分裂已久,王朝更迭,无数英雄豪杰血洒疆场,虽是各为其主,但最终都是为了将这破乱的天下,再次合而为一。这条道路注定了,只能用血肉尸骸来铺就,而庆之,愿为一块铺路石……”

“子云兄胸怀远大,实在令杨某惭愧。”杨白华起身拱手行礼,“杨某虽无法在战场上追随,但若能对子云兄有所助力,必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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