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岩塔上的追风者(2 / 2)
法师学徒不甘地退下,偌大的房间只剩他与骑士两人。
“说吧,有何事需要一名骑士亲自传话?”他已没有与人寒暄的精力。“城主大人有何想法,需要风岩塔怎么配合?”
骑士在硬椅子上坐直了身体,裙甲在木头上摩擦,割花了陈年古物。“城主大人希望你能警告你的手下法师,让他们乖乖收敛气焰,不再出门,挑起事端。”他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所有人都知道,法师不全是黑色晨曦,但没人知道有多少法师暗地里维持着这种信仰。城主大人希望你能做出保证——保证昨日的事态不会重演。”
“没人能控制别人的所思所想,黑魔法也不能。”他无力地说,“我可以下令法师塔从今禁闭,不再开启。但我既不是骑士团长,法师也不是你们的侍从。他们会反对,会吵闹……甚至会……”
“会怎么样?法师大人?”
他眺望向窗外。“作为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我看过太多太多的阴谋和反叛了。红色的火焰在他们胸中燃烧,总有一天会破壳而出,将阻挡它的一切焚烧殆尽。骑士先生……”他看见骑士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如你想象的一样,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拽下这座高塔。我已经老了。在他们眼中,孱弱的老羊是无法控制一支饥饿的狼群的。”
“您是在拒绝?”
他的身体,他的大脑在抗拒这场空洞的谈话,但他没法拒绝。他是受人敬仰的首席法师,然而在这场对话他处于劣势。盖因那些饥不择食的愚蠢小狼。
“不,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此事平息。但我只是一个人。”追风者身边的风也静寂无声,好似停滞。他叹了口气,“再强烈的风也无法撼动山峦。何况改变人心?
“如果还有一位呢?”骑士说,“如果炼金术士愿意退后一步呢?”
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意?他静下心仔细思考。他想起黑色晨曦十年前现身的时候,他那时远比现在年轻,腿脚也能支持着他爬上爬下陡峭的高塔。那时,受害者,黑色晨曦,还有无辜的法师一样,他们都尸横遍野,鲜血染红街道,绞刑架有如行道木排满大街。对于任何人而言,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现在也是同样如此。
“我不想重蹈之前的覆辙。”首席法师说,“如果真是如此,我答应。”
此后,追风者始终未走出房间,他一直蜷缩在椅子上。当黑夜最浓之时,他摆放水晶,点燃熏香,于炉火中召唤先贤。他向异位面的先贤寻求答案,但宛如轻烟的先贤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他的语焉不详,话语就像谜语。他费尽心思地猜想,也仅得出模糊的谜题。最终他依然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大,结果如何,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愿意尝试。
其实,他能理解法师们对炼金术士的仇恨从何而来,又如何会被黑色晨曦的宣言蛊惑。全因剑群尖塔咄咄逼人,但若是他们愿意主动后退……虽然他觉得无法全部信任……但至少这是一个好迹象,已有些和解的可能——尽管微乎其微。
风岩塔上的追风者不知坐了多久,他挪动身体,却听见刺耳的呻吟。他的骨头在发出抗议。我老了,他又一次念及此事,很快,这里就会属于你们了,别太着急。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愿意听他所剩不多的唠叨。他沉思良久,只有永远年轻的风儿陪伴着他。当客人来时,他甚至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
天色微明,客人就已抵达。
他全副武装,戴着全覆式的钢盔,面罩放了下来,将他的面容盖的严严实实。追风者早早遣走了他的学徒,只留风儿作为他的护卫,忠实地严守不让只言片语传出房间与石墙。
“您好,请坐。”追风者招来风儿。她愉快地托举起一杯红茶放在客人的手边。“您就这样与我交谈吗?这样可会让人觉得诚意不足。”
“我孤身来访,可谓是羊入虎穴,当然得小心为上。”客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这里很安全。轻风即是我的眼睛,狂风是我的守卫。它们不会出错,更会忠实履行职责。无人能闯进,也无人能窃听。”
“看来,您对身边之人也不够信任。”客人仍没有取下头盔的意图,“他们对您颇有微词?”
“我老了。”追风者说,“老人与少年人总有鸿沟无法逾越。我曾是少年,所以我能明白他们的想法,知晓他们的意图;但没有时间的磨砺,他们不会成为老人。”
“所以,老人就会瞻前顾后吗?”
瞻前顾后?他在说我吗?追风者不由苦笑,思忖说得还真是贴切。若他赏罚有度,他们会视他的命令如无物吗?“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您的心里十分明白。您无法约束塔内法师。”客人早有准备,带着刀剑而来。“骑士已报告有数起针对他们的恶作剧——那只是官方之词——这才短短一日未到。我们都在瞧着,看‘恶作剧’何时会演变成真正的袭击。”
追风者皱起眉头。他们以为他整日枯坐塔中,便以为他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吗?“自从神明逝去,世上便再无读心术。”他依旧如此逃避道。
“但有利剑与金钱。”客人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你总是许以他们金钱,却忘记使用利刃。你宽宏大量,法师们却认为你懦弱无能。”
“够了!”追风者只觉心中充斥怒意,“我接受你的拜访,并不是为了听你的横加指责。”
“这是善意的提醒。”
“我听不出任何善意!”
“……还有诚意。”客人接着说完,他摘下了钢盔,露出遮掩下的面容。他很年轻,几乎同追风者自己第一次踏入风岩塔时那般的年纪。“我是赛拉斯廷?李欧。”他站起身向他行礼,“我遵从洞察之眼的意志而来。但选择权在我。”
选择退让,还是选择否决?听到这里,追风者反而平静下来。“洞察之眼?他能代表创造、真理以及智慧?”
“如果我们不曾努力过,又怎么知道这不可能呢?”
他在回避我的问题,追风者意识到,这是洞察的私自行动。他愈发警惕,他深怕跌入炼金术士的陷阱。“我为何要接受你的提议?”
“黑魔法,还有这些天无故丢掉性命的人。还有更多的性命期待我们携手保护。”客人平静地回答,“牧师告诉我,他认为黑魔法不是因黑色晨曦而起。可除了他们,还有谁曾研究过被你们称作‘真理’的黑魔法呢?我想您不会希望人们将此事怪罪于法师头上。”
“这是威胁。”
“这是忠告。”
“我看不出来它们的差别。”
“您仔细想想就知道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内外皆对我们虎视眈眈。”客人站了起来,“追风者大人,我想您还需要时间考虑,我也同样需要。不过临走前,我有一句话想讲。”
听了那么多嘲弄与讥讽,也不多这一两句了。“说吧。“
“您是一位老者。而睿智的老者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装作懦弱可欺,什么时候应当雷厉风行。狼崽们总需要经历过磨练最终才能融入狼群,变得狡猾凶残。可他们,恕我直言,就像看见了狗屎的苍蝇,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大餐。”他重新戴上了钢盔。
追风者看着他转身离开,忽然叫住了他,“你到底是谁?”
“斯图纳斯大人有意让我接任他的职位。但我……对此——无论是洞察之位,还是彼此摒弃前嫌的结盟都不感兴趣,也不抱期望。”客人无奈地耸耸肩,“今日前来,算是替他跑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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